《骗枭》第七部 骗枭 六十八(第2/5页)

这一夜,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第二天一早,便直奔大马路的交易所打听股市行情。这里是掮客和经纪人活跃的所在,也是一个大赌场,其经营者根据股票价格的趋势用顾客的资金下赌注,或是大量卖空一种股票,迫使该股票迅速下跌,然后在降到预期的最低点时又大量买进,以弥补卖空的股票并获利。

这地方总是乱糟糟的,三教九流云集,即便在凛冽的寒风中,也有不少人翻起上衣领子,缩着脖子在门口徘徊。

肖少泉急匆匆走来。一个淌清水鼻涕的老头拦住了他,低声问道:“有股票卖伐?”

他看看四周,未引起旁人的注意,低声答道:“有。”

“哪厢的?”

“丰顺面粉公司。”

“股息?”

“三厘七。”

“嗐,三厘七还到这地方来卖。”老头用手背揩揩鼻涕,“钱庄的月息都上了四厘,谁会买你的股票,有钱买股票吃股息,还不如把钱放到钱庄吃利息呢。”

肖少泉脸色煞白,听毕转身便走。

老头的话不容置疑。肖少泉只怨自己气糊涂了,忘了股市中的最简单的知识,股票行市的高低,直接决定于股息的数额与银行存款利率的高低。只有人们发现买进某种股票,每年所吃进的股息,比把同样的钱存入银行所吃的利息划算时,才可能买进这种股票。故在一般情况下,股息高于存款利息,股票行市上涨;反之则下降。当时上海银行和钱庄的利息一般在四厘至五厘间,而他手中的九百股丰顺面粉公司的股票股息仅为三厘七,稍低于银行利息,当然没有一个傻瓜愿意买他手中的股票。

冷风飕飕地吹来,吹得脸发麻,却也使他清醒。他越发感到,婉儿背后有人,按丰顺面粉公司的正常经营,股息当可达到四五厘,而把股息硬压到三厘七,是有意阻止他往外抛股票,从而使他这九万元进不成,退不能,只能被牢牢地冻在丰顺。

已是黔驴技穷,看来只有赶回京口找老头子商量一条道了。求求岳丈卖掉几个铺子,凑足十几万补上他一年多前从大旺钱庄提出的九万的窟窿。这事既要快,又要悄悄干,否则上海方面的消息一旦透到京口,引起存户恐慌,挤兑大旺钱庄,钱庄非拉垮了不可。

匆匆赶回京口,一进家,他就感到情势不对。家里乱成一团,仆人来回乱窜,而梁秋一见他就扑过来大声哭诉:

“你刚离开这里去上海,上海就过来几个人在城里放风,说你抽大旺钱庄在上海办的面粉厂全赔光了。这阵风一刮,存户都慌了神,全到大旺钱庄去提存款。钱庄里提空了也凑不齐,没提到钱的存户便涌到家里闹事,老头子连气带急,一下昏死过去,已经一天不省人事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呀!说呀!”

一阵急火攻心,肖少泉晃了两下,几乎倒地。他忙一稳神才站住,深喘了几口,他痴痴愣愣地自语道:“来得真快呀。他们不是为奔钱,是冲我这人来的。”

“怎么回事?”梁秋惊慌失措地问。

“说不清。反正这是一张大网,网口张了一年,现在那伙要收拾我的人开始收网了。”他说着往外走去。

“你去哪儿?”梁秋在他身后喊。

“大旺钱庄。”

“他们会打死你!”梁秋追上来死命地拉住他。

“不碍事。我还有一手,能稳住那些存户。”他说完推开梁秋,大步向外走。

用股票顶钱退给用户,这是他在情急之下猛然憋出的点子。股票是有价证券,既可作为抵押,也可兑换,当然,从金融业来说,所谓兑换通常适用于优先股交换普通股,或用公司信用债权交换普通股或优先股。但到了这个份儿上了,存户取不回钱来,总得牵取点对应的东西,给他们股票或许能应付过去。而只要挨过这一关,日后待他从容地卖掉梁家的几个铺子,堵上大旺钱庄的窟窿,再从长计议就好办了。

大旺钱庄大门紧闭,而门口仍聚着不少人。人急了啥事都干得出来,人群中有人拿着棍子,还有人拿着斧子。那架势确有一触即发之势。钱庄再不回个准话,这伙人就要劈开门进去抢了。这时,有人喊了声:

“肖戏子来了!”

肖少泉皮笑肉不笑地走来,人们默默地让出了一条道。他边向众人连连点头边走到门前,猛转身,高声喊道:“父老乡亲们,你们既是我的客户,又是我的同乡,我肖某人绝不会亏待你们。实话实说,前二年,我肖某人确从钱庄抽了九万元去上海办面粉厂。但由于道行太浅,这一大笔钱一时困在了面粉厂,抽不出来,更还不上诸位的本息。事已至此,怎么办呢?宁可我肖某人吃个血亏也绝不能亏待了诸位。鄙人有一权宜之计与诸位相商。那九万元是九百股,每股一百元,股息三厘七。股息是不算高,但那家面粉厂仍在经营,势头尚好。诸位如若同意,肖某愿以股票顶本钱庄所欠诸位之存款。如若拿着股票不放心,也可先攥住,容肖某安顿一下,从其他店铺凑齐钱庄所需头寸,待缓过来,诸位可用所持股票从钱庄兑回现洋。诸位看如何?”人群沉默着。

“咳!”肖少泉居然叫了声板,双指一指,“咄!诸位不妨细想,砸了钱庄或押我肖某人游街示众,再不将我投入大牢,不过出一口恶气,又于补偿所亏银钱何益?不如听肖某一言,先取回股票图个稳。日后,如若这股票看好便吃股息,若对股票信不着,容我喘过这口气来再到我处用股票兑回现金。肖某实乃肺腑之言啊!”

谁都听得出来,他这是挪东墙补西墙,所说俱是实情。人们相互议论着,人群开始蠕动了。“你的股票在哪儿呢?”有人问。又有人问:“你什么时候能拿来股票?”

肖少泉对着胸口挑挑拇指,“股票丢在上海。诸位如若答应我拿股票顶兑,肖某当下就去上海取回。”

有人喊起来:“去上海取吧!”

“诸位受我一拜!”肖少泉听到这声喊当真动情了,他双手抱拳向四方作揖道,“既然众人信得着,我这就去上海。如若有人尚信不过,这好办。我老岳丈昏迷在床,我内人梁秋现在家中,京口城中人俱知我家在哪里,我此行有负众人之托,你们去把我家砸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听到他把话说到这个地步,谁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谁不知涉世维艰,难免有个闪失。人们在叹息中准备散去,这时,人群中响起一个声音:

“诸位慢走。”

肖少泉定睛看去,只见一个长脸的汉子分开众人向他走来。他正待搭话,那汉子却先开了腔:

“肖老板,侬在上海入股的那家面粉厂可是叫‘丰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