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夜梦燕云(第3/5页)

因为他们的决定是——放弃幽州,退兵守松亭(今河北宽城西南)、虎北口(今密云东北)。

松亭、虎北口,这两点都在长城线上。很明显,契丹人不仅已经对幽州绝望了,甚至都打好了背靠长城,来阻止宋军进一步地北伐的预算。一切就像他们事后的记载:“宋乘下太原之锐,以师围燕……辽亦岌岌乎殆哉!”

但是别忙,建国已经六十三年的契丹的确不像最初时那样的生猛凌厉了,可是全族危难,还是有人站了出来,只不过这个人并不能让人信服,因为他本是个文官——大惕隐司(掌管皇族政教事物)的长官,惕隐耶律休哥。

他的意见是,不管退守还是赴援,从根本上看都是与宋军接战,那么为什么要退呢?要战,就只在幽州城下战!但是这也要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前提,那就是幽州一定要挺到他带兵杀到为止。不然,就会主客易位,换成宋军在幽州城里以逸待劳,等着千里奔袭,变成强弩之末的契丹人送上门来!

那样的后果不堪设想……

说到底,一切的胜负契机都凝结在一个人的身上——幽州留守韩德让。只要韩德让能挺住,契丹人就能保住这一线的生机。如果他先倒了,那么幽州的陷落,就会带动整个燕云地区一起倒向汉人。

那样东亚的格局就会重新规划,契丹人彻底返祖,倒退回三十二年前,他们仍旧不过是草原上的一片飘浮的落叶,有被风吹起来的时候,也必然会极快地落下去,成为下一个匈奴、突厥、回鹘……耶律休哥率军昼夜兼程奔驰在草原上,他每时每刻都在祈祷着韩德让能多挺一会儿,再多挺一会儿。

韩德让……这本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名字,他的出现绝对是个偶然。幽州,本是他父亲的责区,他只是暂时代理,适逢其会而已。

这就是命运。燕云之役,是一个让强者成名的特殊时机。一些在此之前默默无闻的名字,经过了这半个月炼狱一般的考验后,变得威名震慑大地,成了决定历史进程的大人物。

韩德让,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当年的六月二十五日之后,幽州城外沿三十六里,敌军有数十万人,平均每一里的城墙都可以分配给万人之众去摧毁,人都挤不下了,得围成三圈。并且这还不是最危险的。

危险的是人心。赵光义四面围城,不给一点活路,这让城里人又惊又怕,但是更狠的却是宋军开始了招降(宋兵围城,招胁甚急)。又打又拉,不说城里面那么多的汉人,就连契丹族的军人都叛逃了六百多个。“人怀二心”,这是《辽史》事后对当时的注解。

人心如此,战局同样绝望。首先,辽国自建国以来,从来没有发生过被围困攻城的事。可以说辽人并不习惯防守,不仅没那个技巧,要命的是更没那个心理素质。几十万敌人日夜不停,四面围攻,你站在城头上往下看那是什么情景?

你不怕吗?!

可这也并不是最恐怖的,幽州城坚墙厚,兵甲充足,契丹人已经苦心经营了近四十年,无论如何在军备方面都不会比太原城差,但是想一下太原城被围攻时,里面的人心情是怎样的?他们舒畅,因为他们都知道肯定会有人来救他们的。

契丹一定会出兵……可是现在谁来救幽州?!

草原深处的漠北王廷吗?茫茫大地,你站得高点使劲望吧,小心望瞎了眼睛,也看不见援兵的影子;靠旁边的耶律斜轸、耶律沙?提到他们,就没法猜测当时韩德让的心情了,他是痛恨还是绝望?又或者是心有灵犀地理解?

没法考证,反正这两位手握重兵的耶律们连一次,哪怕只有一次的抵近骚扰一下宋军,稍微减低些幽州城防的压力都没有。

他们远远观望,任由韩德让和幽州城自生自灭,直到公元九七九年七月六日这一天。

这一天是所有人的命运日。

在这一天之前,幽州城内外,甚至整个燕云地区,不论是宋朝人,还是契丹人,都已经把自己压榨到了极限的边缘。

城里的韩德让,自从宋军攻城就一直“登城,日夜守御”,此时已经有半个月之久。实际情况是就算他本人还能支撑,可是城里的军民人等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西北方八十里开外,得胜口,耶律斜轸,他一直置身事外,冷眼旁观。像是非常的怯懦,也像是极端的冷静,但无论如何他都完整地保持住了自己的实力,他的信条是——不浪费一兵一卒,那都是他的金子,除非等到了钻石级别的机会,他绝不会动用他们去白白送死。

他比谁都清楚,几十万人的宋朝庞大军团是一个超级怪物,悍然去碰它,那不叫解围,连减压都算不上——那是在找死。它随便分出一只手来都足以把他掐死,那边该围城的还在围城,什么效果都没有。

可是等待和耐心更是最煎熬人的东西,耶律斜轸在静止中把自己折磨得发疯,他知道应该会有援军的,应该会有……可是该死的什么时候才到啊?!

耶律休哥在极限的运动之中,他必须尽快地赶路,可却要最大限度地保持住援军的战斗力。他不仅要到达,更要到之能战,战之必胜才行。但是看一下他的兵力,知情的人就会对他不抱什么希望,他居然只有……三万人。

少点了吧?这就是号称骑甲三十万众的契丹人所能派出来的援军吗?用这么点的兵力就想千里奔袭,去和宋朝的几十万常胜部队对决?契丹人到底是自信,还是狂妄,又或者是被吓得变态了?

都不是,这也是极限。想一想当年赵匡胤派田钦祚阻止入境的辽兵时,瞬息之间能派出多少援军?那是三千。救兵如救火,契丹人已经全国以赴,斡鲁朵军制快速集结军队的力量在这时显出了巨大的优势。

回到幽州城下,宋朝人更加筋疲力尽了,那不仅是身体上的疲劳,心理的厌倦更让他们忍无可忍。所有人的精力、激情,甚至对杀人放火的渴望都发泄在半年前的北汉太原城下了,这时他们厌战,他们想家,而且他们两手空空,连拿下北汉时的奖金都没到位,他们找不到继续打仗的理由!

这些大宋皇帝赵光义都心知肚明,一个人就算再不知兵,难道连发没发奖金也不知道吗?更何况,宋朝当时所有的智囊,包括骨灰级的赵普都在军中,该做什么,是继续强攻,还是马上撤退,就算没有了记载,当时也应该有人提醒过他。

但是一个终极诱惑让他发疯,让他无论如何都不想走——也许就在下一刻,幽州城就能攻破了!

就这样,公元九七九年七月六日这一天终于到了,赵光义突然接到军报,幽州城西北,突然出现了契丹人的大股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