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成吉思汗登上舞台

蒙古高原自秦汉以来,一直是中原汉人的梦魇之地。那里遥远,远到只有最强悍的将军、最精锐的士卒才敢于梦想着去奔袭。那里苦寒,传说只有最坚忍的狼和最凶残的人才能生存。但是不管中原的王朝怎样进化变幻,秦、汉、晋、唐,无论是谁,那里都有与之相应的强悍种族出现。

如匈奴、鲜卑、柔然、突厥、回鹘、黠戛斯以及蒙古。

据学术界目前占主导的意见,最早的蒙古人源自东胡,唐朝时移居望建河(今额尔古纳河)之东,形成室韦蒙兀。蒙古即蒙兀的汉文音译名。

在中原两宋之交期间,这片高原上一片混乱,在今贝加尔湖以南,长城以北,阿尔泰山之东,兴安岭以西的广阔地域内,没有哪个种族能统一大漠南北。不管他是操蒙古语,还是突厥语;不管他是游牧打猎的,还是采集渔猎的。

蒙古族只是其中一支而已,长久以来活得很是艰难。这不仅是因为环境的恶劣,更是由于长期以来绵延的仇恨。

最长久的一个死冤家,就是塔塔儿人。

塔塔儿人在任何方面都是蒙古人的劲敌,比如住得不远不近。这两个民族各自的居住地各挨着一条河,蒙古族是斡难河,塔塔儿族是克鲁伦河。两河都发源于肯特山麓,斡难河在北,克鲁伦河在南,几乎平行着流向东方。

只是出了山区之后,两条河就大不一样了。斡难河一直保持了山区河流的特点,它的左岸一直是泰加森林。克鲁伦河正相反,它变成了一条草原河流,在一望无际的平坦草原上缓缓流淌,在注入阔连湖(今呼伦湖)时,河面仅宽二十米至四十米,最深处不过两米。

塔塔儿人就居住在阔连湖的河口,再向东到兴安岭的这一片广大区域内,与斡难河流域的蒙古人遥相呼应。两者离得近了,势必会互相吞并且一定吞并成功;离得远了,没办法交集,自然就没了那些说不清楚的恩怨。

关于地理,最后一点要强调的是,塔塔儿人离金国近,蒙古人离金国远。这就造成了两个民族截然相反的命运。

塔塔儿人很聪明,一直很小心地讨好金国,长久以来很殷勤、很狗腿,相应地得到了很多好处。蒙古人很直很倔,发现蒙古包里缺粮缺钱之后,只会骑马举刀去抢劫,而且抢劫时只看对方有没有钱,从不看对方有多少人马刀枪。

那还有比金国更理想的吗?

于是历史轮回的规律出现,南方的人总被北方的人抢。而这个北是相对的,堪称没有最北只有更北。相对于金国,蒙古就是更北的北。

蒙古马来去如风,抢完就跑。女真人拿他们实在没办法,就是女真战神金兀术殿下亲自带着八万精兵去讨伐,最后的结果也只是与蒙古诸部议和,把西平河以北的所辖之地割与蒙古,并且每年都要送过去些牛羊米豆绵绢之类的礼物。

蒙古的战力可见一斑,而那时的蒙古还处于散沙状态,金国却已经达到了顶点。

长此以往,金国把蒙古恨到了骨头里,而塔塔儿则非常聪明地利用了一次蒙古族首领非常罕见的善意心肠,既报了自己的仇,也让它的主人金国雪恨。

这要先说一下塔塔儿与蒙古的恩怨往事。

据可查的史料记载,两族最初还算友好,好到塔塔儿人去蒙古部落出诊看病。那时蒙古部落的首领是合不勒汗,病人是他的小舅子,请的医生是塔塔儿部落的巫师。很显然这是一次高档次的出诊,如果成功的话,非常有助于提升两个部落的外交和友谊。

问题是合不勒汗的小舅子死了。

医者无绝对,这是常识。可是病人死了家属一定悲愤,这也是古往今来各地都一致的。蒙古部落对这个巫师大失所望之余,认定是该巫师出工不出力,有意把病人给治死了。

合不勒汗的部下追上去,在半路上干掉了塔塔儿巫师。两个部落因此成仇,仇恨一旦生成就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直至造成毁灭一切的大雪崩。这个过程在中原一般要经过几代人的努力才会实现,而在漠北草原上,两代人的遭遇就足够了。

合不勒汗死后,继任的蒙古首领是俺巴孩汗。这个蒙古人的心灵是厚道的,他知道之前塔塔儿是受害方,于是想到了弥补。

他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了塔塔儿部的一个贵族,结婚时自己亲自送亲,随行的还有合不勒汗的长子斡勤巴儿合黑。这是多么大的诚意啊,尤其是还带着合不勒汗的长子,这是非常明显的赔情道歉。可落在聪明的塔塔儿眼里,就全都变了味道。

蒙古人自己送上门来了。

聪明的塔塔儿人要最大限度地利用这次蒙古人的一厢情愿。仅仅是杀了俺巴孩汗还有合不勒汗的长子吗?那太简单了,与其那样,为何不送给大金国的皇帝?

那可是金主梦寐以求的礼物。

就这样,蒙古的可汗被押送进了金国的都城,当时的金国皇帝是一直当傀儡、先后受制于权臣、后妃,积压了一生怨愤的金熙宗,不难想象这人会怎样残暴恶毒地对付送上门来的仇敌。他把俺巴孩汗、合不勒汗的长子一起钉在了木驴上,使之辗转惨死。

史载俺巴孩汗临死前,曾设法派人转告诸子以及合不勒汗最为强大的儿子忽图剌,说:“我,蒙古人之最高首领,送亲女至塔塔儿部,为塔塔儿人所擒。汝等当以我为戒。当今之际,汝等纵令弯弓秃尽汝等之五指之甲,磨尽汝等手之十指,亦当誓报此仇!”

在咽气前,俺巴孩汗对金熙宗说:“我之子侄甚多,必有可怖之复仇。”

这句警告在当时没有引起多少波澜,围观行刑的金国权贵们只是一笑置之,甚至鼓掌,把这个北方苦寒地带的野蛮民族的酋长的怨恨当成了行刑快感的增效剂。

还有什么能比仇人的惨叫咒骂更让行凶人快乐的呢?

但是塞北大漠上的蒙古人们都听到了。从此之后,他们每个人都牢牢地记住塔塔儿不可信,金国人是死敌这两点,在以后的岁月里无数次与这两个民族交战。直到孛儿只斤?铁木真出生,长大到八岁左右。他的父亲,蒙古的新一任首领,有勇士之名号的也速该犯了与俺巴孩汗同样的错误。

也速该是一位强者,强大的武力让他在四面骏马所及之地所向无敌,同时也拥有一种近乎于宽厚的博大胸怀。

这种胸怀在后来的大蒙古帝国缔造的过程中时有出现,它隐没在蒙古铁骑的超强战力,以及动辄屠城灭种的残忍里,只有少数有心人才会发现,而被更少的一部分人所承认。

比如蒙古军队所到之处允许宗教信仰自由,比如平定江南时远比金军要温和得多,等等。那时蒙军铁骑所向之处,可以非常负责任地说,已经没有人能阻止他们了,所以他们可“自出洞来无敌手,得饶人处且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