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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临时下榻之用,首相最终选中了梅尔瑟姆公馆那间后面带露台的图书室。七点半的时候哈里・凯恩从里边走出来,科克伦已经等在外面:“他觉得怎么样?”

“很感兴趣。”凯恩说,“他想要知道战斗全过程的来龙去脉。看起来,他似乎很欣赏施泰因纳。”

“我们可不欣赏他。我现在只想知道那个家伙,还有那个爱尔兰无赖,到底跑哪儿去了。”

“可以肯定没在他过夜的那间屋子周围。就在来之前,我从加维那儿收到一份无线电报告。好像是他们搜查德弗林住的那间屋子时,遇上了政治保安处的两个来抓他的探员。”

“我的上帝啊,”科克伦说,“怎么他们也找上他了?”

“刑侦调查之类的。不过这样说来,他基本不大可能在那一带出现了。加维现在留在那边,在滨海路上设了卡。不过人手不够,我们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人手马上就来,小伙子,相信我。”科克伦说,“既然你的人已经把电话线接通了,我就得去跟伦敦方面仔细研究一下。再过几个小时,整个北诺福克就会严密封锁。明天早上这一带就会全面施行军事管制。不抓到施泰因纳,军事管制就不会解除。”

凯恩点点头:“毫无疑问他肯定还会设法接近首相。我在他的门口和外面的露台上都安排了人手,院子里还有二十多个暗哨,全都把脸抹黑,配发汤姆森冲锋枪。我给他们明确交待过了。只管先开枪便是。即便出什么误伤事故也回头再处理。”

门开了,一个年轻的下士走进来,手里拿着两张打字机印出的表单:“这是最终清单,请您过目,少校。”

他走出门,凯恩拿起第一张表:“他们让维里克神父和几个村民处理尸体的善后。”

“神父情况怎么样?”科克伦问道。

“受了刺激,不过别的都没什么问题。他们说,除了施泰因纳和他的副手诺依曼,当然,还有那个爱尔兰人之外,其他人都全了。一共十四个,都死了。”

“可是他们到底是怎么逃出去的?我现在最想知道这个。”

“呃,他们弄开了圣物组的门,加维他们在屋顶上,火力够不到他们,让他们跑了。我的分析是,帕梅拉和那个叫普莱尔的姑娘从神父那条暗道里跑出去的时候太着急了,所以并没有把暗门关好。”

科克伦说,“据我所知,那个叫普莱尔的小姑娘一直跟这个叫德弗林的无赖如胶似漆。你觉不觉得是她搞的鬼?”

“我觉得不会。帕梅拉说过,那个孩子对整个这件事的确是非常愤怒。”

“我觉得也是。”科克伦说,“说起来,你这边的伤亡情况怎么样?”

凯恩看了一眼第二张表:“算上沙夫托和马洛里上尉,死了二十一个,伤八个。”他摇摇头,“一共才去了四十个人。这下子要是传出去,可真有大热闹看了。”

“那就别传出去。”

“什么意思?”

“伦敦方面的态度非常明确,这件事务必低调处理。他们不想让人们从此草木皆兵。想想看,德国空降猎兵在诺福克实施伞降,意图劫持首相,而且就差那么一点点就他妈得手了。还有那个不列颠自由军呢?党卫军里竟然会有英国人。报纸上会怎么写,你能想象吗?”他打了个寒战,“就算他不死,我也非亲手勒死他不可。”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而且从五角大楼的立场出发,一支训练有素的美国部队,精英中的精英,碰上一小撮德国空降兵,结果战损比竟然高达百分之七十。”

“我不明白,”凯恩摇头道,“那样的话,得让多少人都闭嘴啊。”

“我们在打仗,凯恩。”科克伦说,“战争时期,人们怎么吩咐就会怎么干,这一点显而易见。”

门开了,年轻的下士探头道:“伦敦又来电话了,上校。”

科克伦匆匆离去,凯恩也跟在后面。他掏出一支烟捏在手里,走出大门,下了台阶,经过守卫的哨兵,然后把烟点上。雨很大,黑漆漆的。穿过前面的露台时,他嗅得到雾气的味道。也许科克伦说得对?这种事确实有可能。这个到处都在打仗的世界这么疯狂,很容易说什么就信什么。

他走下台阶。突然他的喉咙被一只手臂勒住,后背被膝盖狠狠顶了一下。一把刀暗暗地泛着寒光。一个声音开口道:“什么人?”

“凯恩少校。”

手电迅速一开一闭:“对不起,长官。我是布里克尔下士。”

“你应该躺在床上才对,布里克尔。眼睛怎么样了?”

“缝了五针,少校,不过没事了。我继续执勤去了,长官。”

他消失了。凯恩盯着那片黑暗。“我真是永远没法理解,”他喃喃道,“哪怕等我死了,也没法理解我这些同伴。”

跟天气预报所说的一样,整个北海地区都是三到四级风。风雨交加,还有海雾,不到第二天早上,雾气不会消散。好整以暇的鱼雷快艇八点钟时穿过水雷区,来到近海主航道上。

穆勒在掌舵,柯尼希正在判读海图。他已经把最后一段航线在图上标记得清清楚楚。“布雷肯尼角正东十海里,埃利希。”

穆勒点点头,眼睛望着前方的薄雾:“这雾帮不上我们的忙。”

“哦,我可说不好,”柯尼希说,“搞不好不等开到里边你就会高兴起来的。”

门敲开了,图森报务长走进来,递过一份电码抄本:“朗茨伏尔特来电,上尉。”

他递过抄本,柯尼希接过,凑到海图桌的灯下读起来。良久之后他把抄本揉成一团,攥在右手里。

“说的什么?”穆勒问。

“雄鹰有难。剩下就没什么了。”

一阵短暂的沉默,只有雨水在拍打着舷窗。穆勒问:“那给我们的命令呢?”

“说让我相机行事,”柯尼希摇摇头,“想想吧,施泰因纳、李特尔・诺依曼——都是多好的人呐。”

他有生以来头一次想要大哭一场。他拉开门,注视着暗夜,雨水打在他的脸上。穆勒小心翼翼地说:“不过当然,也很有可能会有人成功脱身的。哪怕一两个呢。一向是这样的。”

柯尼希“砰”地关上门:“你是说,你还愿意走上一趟?”显然穆勒不必多言。柯尼希又问图森:“你呢?也是吗?”

图森说:“上尉,我们共事这么久了,我从来不问要往哪里去。”

柯尼希顿时心中大定。他拍拍图森的后背:“那好,就照这个意思发报。”

从昨天下午和傍晚开始,拉德尔的身体状况就一直持续恶化,尽管维特一再恳劝,他仍然拒绝卧床休息。收到乔安娜・格雷的最后一份消息之后,他执意守在报务室里。他仰在一张旧扶手椅中,这是维特趁着接线员呼叫柯尼希的时候送进来的。他胸口的疼痛感不但加剧,更蔓延到了左臂上。他不傻。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无所谓,现在什么都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