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6/8页)

受命于危难之际,徐铁英到北平先是五人调查小组碰头,傍晚才来到他掌正印的警察局。

两个副局长,方孟韦有特别情况在家不能前来,陪他进会议室的是管人事的副局长,侧着身子在他身前溜边引着,徐铁英带着孙秘书走进了局长会议室。

“徐局长到!”那个副局长还在门外便一声口令。

坐在长条会议桌两边的主任、科长、队长们立刻唰地站直了。

徐铁英微笑着,走到长条会议桌上方的单座前站定了,望向那个副局长:“单副局长,给我介绍一下吧。”

那副局长原来姓单,这时赔着笑:“局长,也不知道为什么,方副局长还没到,我派人去催一下?”

徐铁英:“方副局长另有任务,不等他了。”

那单副局长脸上闪过一丝醋意:“局长已经见过方副局长了?”

徐铁英一直微笑的脸不笑了:“他是第一副局长,接我的就是他。有问题吗?”

单副局长这才一愣,立刻答道:“当然没问题,绝对没问题。”

徐铁英干脆坐下了,不再看单福明和站成两排的那些下属,眼睛望着桌面:“各人自我介绍吧。”

按着座位的顺序,那些主任科长队长开始大声自报家门了。

会议半小时就散了,徐铁英不会在人事上还没有摸清底细之前说更多的话,只是叫他们按原来的部署去执行任务,然后便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局长室就在局长会议室的隔壁里间,里间又有两间,外间是局长办公室,里间是局长起居室。

外间的局长办公室有六十多平方米,进门对面便是秘书的桌子,见局长必先通过那孙秘书,然后才能绕过一道隔扇屏风,屏风里边才是徐铁英办公的地方。

只有那单副局长还没有走,这时坐在局长办公室的屏风外一张椅子上,面对他的是坐在秘书桌前的孙秘书。

能听见里边水响。开始水声很小,局长大概是在小便;后来水声渐大,这一定是在洗澡了。单副局长耐性本就极好,眼下又正好趁这个机会跟孙秘书套近乎,便无话找话:“听口音孙秘书也是江苏人吧?”

孙秘书:“对不起,我是浙江吴兴人。”

“失敬,失敬。”那单副局长站起来,“孙秘书原来和立夫先生、果夫先生是同乡。我说怎么会带有江苏口音,吴兴紧挨着江苏,隔一个太湖而已。人杰地灵啊!”

那孙秘书只得陪着站起来:“单副局长好学问。”

那单副局长:“见笑了。在中央党部工作的才真有学问,没有学问也进不了全国党员通讯局,就像咱们徐局长。陈部长写了那么多书,多大学问的人啊,偏挑了徐局长做全国党员联络处的主任,这可不是有一般学问的人可以胜任的。徐局长又这么看重孙秘书,孙秘书如果不见外,往后我还要多多向你请教。”

“单副局长言重了。”孙秘书总是没有表情,“刚才局长说了,他太累,洗完澡还得看材料。单副局长还有别的事吗?”

这就是逐客了。那单副局长走近了一步,压低了声音:“有一个极重要的人,现在就想见局长。当然见不见还得局长自己愿意。请孙秘书请示一下局长。”

孙秘书看着他:“什么极重要的人?”

单副局长:“马汉山。”

孙秘书不但总是没有表情,而且有时还让人感到什么事也不知道:“请问马汉山是什么人?”

单副局长便费琢磨了,跟着徐局长和五人调查小组来北平查案的秘书怎会不知道马汉山是什么人?想了想就当他不知道,答道:“本职是北平市民政局局长,4月成立了北平民食调配委员会又兼了副主任。这个人可对局长了解北平的情况大有帮助。”

孙秘书沉默了,听见里面的水声没了,又听见轻轻的脚步声从卫生间走到了起居室,估计徐铁英的澡洗完了。

孙秘书还是没有表态,只望着那单副局长。

单副局长有些急了:“愿不愿意见,还得拜托孙秘书去请示一下。”

孙秘书估计徐铁英换好了衣服,这才答道:“我去问一声吧。”便向屏风里面走去。

那单副局长看样子有踱步的习惯,屏风外面积也不大,他也左两步右两步踱了起来。

好在孙秘书去得不久就出来了。

“如何?”单副局长立刻问道。

孙秘书:“局长说,如果是交代民食调配委员会的案子,他可以见一下。”

那单副局长立刻答道:“当然是要汇报案子情况的。”

孙秘书:“那就烦请单副局长领他来吧。”

“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个字,谢谢了。”那单副局长语无伦次地立刻走了出去。

一直没有表情的那个孙秘书僵僵地笑了。

——“谢谢了”明明是三个字,那单副局长怎么说是两个字?这个北平官场真是好费思量。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费思量的,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蒋委员长要打仗,正是他们这些人趁乱发财的好时机。这一乱,就把好些人的脑子甚至语言都弄乱了。“谢谢了”两个字说完还没有两分钟,那单副局长便领着马汉山来了。显然早就将那人安排在自己那间副局长办公室候着了。

“徐兄!铁英兄!”那马汉山一进了门便像到了自己家里,隔着屏风人还未见喊得便亲热无比。

“请留步。”那孙秘书在屏风前横着身子挡住了马汉山。

“是孙秘书吧?”马汉山掉转头问单副局长。

那单副局长早就被他进门那两嗓子喊得溜走了。

马汉山就像一切都是行云流水,头又转过来,笑望着孙秘书:“孙老弟,早就听说你的英名了。你不知道,在重庆的时候我和你们局长除了没共穿一条裤子,衣服都是共着穿的。”

孙秘书仍然挡着他:“是不是马汉山局长?”

马汉山:“是呀,就是鄙人。”

孙秘书手一伸:“请坐。”

“你们局长呢?”马汉山仍然不肯候坐,头还试图向屏风里面张望。

孙秘书这时拉下了脸:“马局长,我们在南京党员通讯局就有规定,见长官必须通报。请你不要让我为难。”

马汉山这才慢慢收了那股热络劲,站在那里退也不是进也不是。脑子里大约又想起了正月初一算命先生说的“流年不利”。

“小孙呀。”徐铁英的声音在屏风那边传来了。

“局长。”孙秘书立刻答道。

“是马局长到了吗?”徐铁英在屏风那边问道。

孙秘书:“是的。局长。”

“让他进来吧。”徐铁英的声音不算冷,但绝对称不上热。

马汉山的腿早就想迈了,这时却一停,心里想,你是局长,我也是局长,居然连个“请”字都没有。看样子今天连这一关都没有想象的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