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地方势力膨胀之恶果

历史车轮驶入咸丰朝,一部分督抚利用国内战争所提供的特殊机会,不顾原有限制,越权采取各种措施,包揽把持军、财、吏诸政,使督抚职能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即完成由平时性向战时性的转变。与之不同,另一部分督抚虽也有变化,但仍拘于原有各种限制,远未完成向战时性督抚转变。结果,在激烈持久的内战中,前者建功立业,声威赫赫,后者或兵败身死,或失地被革;以至前者日多,后者日少,几成全国“改制”局面。随着地方武装的扩张,清朝中央的军权下移,地方上出现了军政合一的局面,这是清朝入关后从未有过的现象,中央对地方的严密统治局面终于被打破,原有中央与地方的权力分配体系也陷入了严重削弱和解体的境地。其主要标志是湘、淮军的兴起。

湘系、淮系、北洋系构成了晚清地方势力坐大的基本环节,成为这一时期政局变化的主要轨迹。

罗尔纲先生说:“近世北洋军阀的起源,追溯起来,实始自湘军兵为将有的制度。”[1]19世纪五六十年代,为了镇压轰轰烈烈的太平天国革命运动,清政府下令各地在籍大臣,连省督办团防。曾国藩采用新的方法,在湘将分散的地方团练合并,形成了独立的正规武装——湘军。在镇压太平天国的过程中,这支军队发展壮大成为一个震慑朝野的湘军集团。在湘军集团内部,曾国藩利用同乡、门生、故吏等地缘、血缘、师生的封建关系来形成军队的主干,并由这些主干自行在家乡招募士兵,这样便形成了从士兵到将领直至曾国藩为中心的层层隶属网络。军队所信仰、效忠的不仅是国家,更直接的是曾国藩个人了。湘军的这个特点,奠定了它在近代中国私人半私人军队先驱的地位。

在镇压太平天国的军事进程中,湘军很快就取代了绿营而成为作战的主力。曾国藩等湘军领袖的地位,随着湘军集团的发展也不断上升,成为威慑一方的封疆大吏。他们在军事方面,用兵为将有代替了兵归国有,募兵制度代替了世兵制度;在政治方面,用督抚专权来对抗中央集权。湘军兴起以后,以曾国藩为首的汉族地主开始掌握地方实权,从此打破了满洲贵族一统天下、高度中央集权的局面。同治以后,湘军将领中就有13人做了总督,13人做了巡抚,如江忠源、李续宾、严树森、刘长佑等都官至督抚,而李鸿章、左宗棠更是权倾朝野。“内轻外重”的局面遂告形成。正如范文澜所说:“曾国藩为首的湘军,挽救了满清,同时客观上也削弱了满清,满汉统治者之间,势力起着显著的变化,从此满清政权,逐渐向汉族军阀转移。”[2]

在太平天国被镇压之后,为了减轻朝廷的疑忌心理,曾国藩大量裁撤湘军,湘系的军事、政治地位下降,淮军则上升为清王朝所依靠的最强大的一支政治、军事力量,淮系集团又乘时而起。

淮军是继湘军以后,汉族地主建立的另一支地方武装。淮军集团实际上是从湘军集团中分离出来的。它的领袖李鸿章本来就是曾国藩的幕府成员。咸丰十年闰三月十六日(1860年5月6日),太平天国攻破江南大营,长江下游尽为太平军所有。为了收回苏、常,防止上海陷入太平军之手,咸丰皇帝命令曾国藩率领湘军开赴长江下游。但是,曾国藩不愿离开自己苦心经营的长江中上游地盘。为了执行朝廷的命令,他于同治元年(1862年)初命李鸿章回家乡合肥招募淮勇五营。同时,曾国藩又拔湘勇数营给李鸿章,并派湘军名将程学启、郭松林帮助李鸿章按湘军营制训练淮勇。同时,曾国藩又竭力举荐李鸿章署理江苏巡抚,担任江苏战场上镇压太平军的主帅。自此,李鸿章的淮军迅速发展,在镇压太平军、捻军过程中发展成一个势力强大的淮军集团。同治十年(1871年),李鸿章就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权倾一时,在军事、经济、外交等方面渗透经营20余年,门生故吏遍及各地,造成了一个舍他之外,清政府无其他兵力可倚、无其他能员可以担任外交方面的局面。时人奏参李鸿章兄弟一门:“以功名显,其亲党交游,能自树立。文员自监司以上,武职自提镇以下,实不乏人……惟勋伐既高,依附者众。当时随从立功,身致富贵者,又各有其亲友。辗转依附,实繁有徒。久之倚势妄为,官司碍难处置。”[3]就是这样一个清政府赖为依靠的地方势力派集团,在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中日战争中却一败涂地,从此一蹶不振。

但是私军化和地方督抚专权这两个霉菌既已生成,在适宜的社会环境中,在国内腐败的政治环境和外国侵略势力结合的条件下,却是遏止不住地反复更生并迅速膨胀,最终打破原有的政治结构而居于清末民初中国政治权力的中心。中央集权制度及其现存法规,既然在很大程度上被地方分权所破坏和取代,这就必然埋伏下了日后中央与地方、满与汉新的一轮权力斗争的祸根。继淮系而起的北洋集团,正是承传了湘、淮集团这样的基因,并最终形成了后来军阀政治的最大资源。北洋集团实际上也算是甲午战争的产物。淮军在甲午战争中覆灭,淮系失去了自己的军事后盾,从此为清政府所冷落。一个国家不能没有军队,甲午中日战争中中国军事上的失败,刺激着社会重文轻武的风气开始改变,到处发出整军经武的呼声。清政府失去了淮军的支撑,也极力想早日建成新的武装力量。在此背景之下,袁世凯、张之洞等洋务派开始注意以西方军队的训练方法、管理方法,来改造现有的军队,这就开始了清末新式陆军的编练。于是,北洋军崛起,北洋集团继淮军集团之后又迅速崛起。

实际上,清末崛起的北洋集团与淮系集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其领袖袁世凯原本就是李鸿章早年派往朝鲜的一名淮军官僚。在李鸿章的支持与庇护下,袁世凯才迅速发达,博得了知兵、谙练外交的名声,才参与小站练兵。新建陆军的大多数官佐也都来源于李鸿章创办的北洋武备学堂。北洋集团被人指为“淮军余孽”,不是没有一定道理的。李鸿章给袁世凯留下了丰富的遗产:淮军余部、有经验的官吏、大批的路矿电轮企业以及打下的与列强交往并获得列强认可的局面。更重要的是,淮系的衰落使清政府顿然间手足无措,多年养成的依赖心理与习惯一时难以适应,所有这些都成为袁世凯为首的北洋集团急剧发达的条件。袁世凯乘此时机,短短数年,以军事力量为后盾,由温处道而直隶按察使而山东巡抚,由山东巡抚进而升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不久又另兼八大臣之职,最后一直升任到军机大臣兼外务部尚书的位置,很快成为权倾朝野、傲视天下的人物。他不失时机地拉拢其他王公大臣,到处安插亲信,网罗各方面的“人才”,练兵筹饷,结成了以袁世凯为首的、以北洋军为支柱的北洋封建军事官僚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