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第2/2页)

有些话,若是萧明彻来说,钱昭仪只需端稳养母及血亲姨母的身份,一个空洞的“孝”字,就能压扁他。

但李凤鸣不同。

虽在名义上也随萧明彻尊称钱昭仪“母妃”,但她既不是钱昭仪生的,又不是钱昭仪养的,只要没落下天大把柄,孝与不孝,说穿了也就那么回事。

她是邻国来的和亲公主,再怎么说也算身负两国邦交。齐帝对她有所顾忌,若无十足把握,是不敢完全像对待萧明彻那样对她的。

“母妃贵为昭仪,却对父皇圣意领会有误,被一时怒意蒙蔽,轻率以逾制的成捆荆条责打开府亲王,此举十分不妥,于天子威严更是有损。所谓大齐皇族的体统与颜面,落到实处说,不就是父皇的威严吗?”

这一说,此事中的齐帝就被推到了钱昭仪的对立面。

“母妃也是一时糊涂,竟忘了淮王殿下不仅只是她的养子,更是父皇龙裔血脉,还是成年开府、刚自战场浴血凯旋的亲王。今日这错会圣意的逾制重责,若不慎传出风声去,父皇颜面何存?皇族体统何在?朝野会如何议论?母妃又将如何自处?因此种种,儿臣就算冒着‘冲撞母妃’的罪名,也必须制止她继续错下去。”

李凤鸣笃定齐帝还要脸,就算真有“默许钱昭仪虐打萧明彻”的心思,也绝不会承认。

而钱昭仪同样不敢将这话挑上台面。

齐帝握拳抵唇,轻咳两声。

见他态度开始松动,李凤鸣乘胜追击,开始用钱昭仪刚才说过自谦之词对她照脸狂扇。

“正如母妃方才所言,她久居深宫,事事以父皇为重,心意是赤诚的。但因出身寒微,见识有限,仰仗陛下宠爱庇护做了二十年昭仪,于体统大局上依然不够通熟。所以今日才没能正确领会父皇口谕,行事失了分寸。”

钱昭仪面色青白交加,急恼并形于色,一时间却又无可反驳。

李凤鸣也像她先前那样,话到结尾就做个假好人,看似求情,实则再踩她一脚,坐实她今日的举动叫“过失”。

“儿臣斗胆,请父皇念在母妃情有可原,宽恕她的过错。”

齐帝沉默片刻,没说要如何处置钱昭仪,只是让她先行退下,又命人去看萧明彻的伤势处理得如何。

李凤鸣不急不躁,一副就算齐帝要继续包庇钱昭仪,她也安分谨遵圣意裁决的恭顺样。

齐帝对她的反应明显极为满意,再次发问时,语气就多了一丝慵懒随意。“依你的说法,你今日非但无过,而且有功?”

“儿臣不敢。母妃有母妃的错处,儿臣也有儿臣的不该。”

李凤鸣乖顺行礼告罪:“虽事出有因,但冲撞尊长确实不对。儿臣自当领罚,今后也会勤谨受教。”

齐帝挑眉淡笑:“既你母妃于体统大局上不够通熟,想必教不下你来。总不能由朕亲自教导吧?”

按齐国风俗民情,别说他是皇帝,便是寻常人家,也没有公公教导儿媳的荒唐事。

“父皇说笑了,”李凤鸣无辜又疑惑,“按大齐皇律,中宫皇后既统领六宫,有约束妃嫔之责;同时也是诸皇子嫡母……”

说着,她以余光略略瞥向太子。

钱昭仪已被齐帝打发出去了,所以她暂时不会知道,李凤鸣对她还有后招。

在齐帝后宫,若论真正得盛宠者,排在头位的绝非钱昭仪,而是恒王的生母淑贵妃。

齐国皇后被淑贵妃无形压制已有些年头,这事几乎天下皆知。

若非如此,恒王也没这么容易与太子分庭抗礼。

李凤鸣先前敢对萧明彻说“你想要的都会有”,主要就是因为,她向来很擅长借力打力。

这梯子递过去,只要太子接了,皇后要立威,势必第一个收拾钱昭仪。

如此,剩下的事就不用李凤鸣操心了。

*****

太子萧明宣本是抱着冷眼看热闹的态度,但他身为齐国储君,也不是个会坐看天赐良机溜走的傻子。

他立刻打蛇随棍上,执礼出声:“父皇容禀。”

正说着,处理完伤口的萧明彻也在齐帝示意下进来了。

萧明彻向齐帝执礼后,便沉默地站到了李凤鸣身侧。

于是齐帝抬抬手,让太子继续:“说吧。”

太子不疾不徐重启话题:“儿臣以为,淮王妃所言甚是。母后既有管束妃嫔之职,身为诸皇子嫡母,也确有教导诸皇子内眷之责。”

虽萧明彻有时不能立刻明白别人的第二层意思,但他不傻。

顺着太子的话想了想,他便大概明白李凤鸣已替他将路铺成了什么样。

萧明彻垂目无言。

这已是他在短短半个时辰内,第二次被李凤鸣震撼,心中卷起惊涛骇浪。

齐帝问太子:“你的意思是?”

“淮王妃今日冲动冒犯钱昭仪,究其根源,还是因她自入齐便长居行宫,许多事无人提点。儿臣斗胆恳请父皇恩准,对老五的禁足之期稍做宽赦。如此,淮王妃也好到母后面前领罚、听教。”

太子很是上道,替自家母后收下李凤鸣送的大礼后,反手就送了萧明彻一份厚重回礼。

“‘夏望取士’将近,届时有些场合需五弟妹随老五出席、走动。若她能及早聆听母后教诲,也好避免之后再出差池。”

这话就等于太子作保,请齐帝给萧明彻参与“夏望取士”的机会。

萧明彻略略偏头,喉间滚了又滚,看向李凤鸣的眼神很是微妙。

李凤鸣唇角微扬,偷偷冲他轻夹眼尾。

那份不自知的灵动娇媚,如一支无形的箭,隔空正中萧明彻左胸。

他周身倏地一绷,狼狈挪开目光。

倒不觉得疼。就是有点慌,有点烦,有点……痒。

“老五,你怎么说?”齐帝语气冷淡。

萧明彻敛神定神,随即拜礼应道:“谨遵父皇圣谕。”

齐帝颔首:“那就准太子所请。”

“父皇,儿臣还有一事,”萧明彻拜礼的动作未变,“凤鸣,她今日冲撞母妃,是儿臣教妻无方。”

这声不太自然的“凤鸣”,让站在他身后做贤淑鹌鹑状的李凤鸣心中大喊见鬼。又有点想笑。

看来,萧明彻这人,倒也是有心的。

主座上,齐帝微蹙眉头:“你想做什么?”

“她这顿罚,”萧明彻眼帘半垂,嗓音沉缓却坚定,“当由儿臣前去皇后跟前代为领受。”

他知道,皇后不是钱昭仪,不会真的对李凤鸣怎么样,多半就是虚虚走个过场。

但他连这点过场都不想让李凤鸣去受。别问为什么,他也不知道。就是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