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流阶级的撤退(第2/2页)

为了因应宫廷生活,人的性格需要转变,各种礼节也因而成形。身为战士,早年的贵族不需要恭谦有礼。礼貌的概念也不需多加解释,既然贵族身份是天生的、从血缘来的,他的一举一动就都值得尊敬。虽说如此,从中世纪后期的礼貌守则看来,早年贵族做的许多事简直恶心至极:“勿以餐刀剔牙,勿在桌上或桌底下吐痰……勿在座位上解放(放屁还是小便?)……勿以餐巾清理牙齿……勿在桌上睡着。”[62]可以确定的是,过去的生活限制很少,人与人之间近距离的接触远比我们今天可接受的多更多。中世纪的人一起吃饭,“徒手从同一个盘子拿肉,喝同一杯酒”。但还是要强调,在十六世纪初期,在路边或走廊上,“和正在大小便的人打招呼是不礼貌的”。埃利亚斯认为,与今日文化不同,中世纪文化没有“人与人之间隐形的墙”,把其他人区隔和阻挡在外。[63]

在近代初期,宫廷内气氛紧张又充满竞争,我们现在所认知的礼仪便因应而生,人与人之间的屏障因而耸立,当然,阶级关系也更加巩固。宫廷内是第一个使用刀叉和个人餐盘吃饭的地方,用餐坐在椅子上,而非板凳上。在这种场合中,中世纪贵族想都不想就会做的事:打嗝、抓痒、手伸到餐桌上,都必须小心节制。宫廷里的人必须学着斯文地喝酒,以免推挤或撞到其他人。特别要强调的是,吃饭和排泄的地方必须分开,人与人之间也要保持距离。这和卫生无关,洗澡在当时仍然不普遍,甚至太爱洗澡会变成古怪的行为;接触肢体或排泄物会传播疾病的观念还在两百年之外。我们现代人要求“个人空间”,讨厌看到人体进行新陈代谢,限制肢体接触的范围,这些其实都是源于社交上的焦虑与不信任。

宫廷里也有娱乐,事实上,他们除了玩乐就没事可做,毕竟工作(包括专业或学术的工作)都交给底下的人做。从十六世纪起,穷人和传统贵族的娱乐就大相径庭了。中世纪的公爵还会在自家桌上放声吹牛说笑,宫廷里的谈话却是繁复又迂回,还被推崇为一种艺术。宫廷的朝臣也跳舞,但跳的是新式舞蹈,稳重又节制,只在室内进行。十六世纪初期,意大利朝臣巴尔达萨雷·卡斯蒂利奥内(Baldesarra Castiglione)在其知名的著作中建议,朝臣即使精通流行的舞蹈,但当他需要在公众面前表演特别困难的舞步时,也应该戴上面具,以免跳错舞步时被取笑。[64]就算到了轻松的场合,宫廷朝臣也绝对不容许任何一刻卸下心防。

渐渐地,贵族阶级创造了自己的文化,像是古典音乐和芭蕾舞。欣赏这些新创的娱乐活动时,人们最好正襟危坐或静静站着,但从平民的角度看来,这实在是拘谨又沉闷。另一方面,活力四射又具凝聚力的传统庆典,对宫廷里的大臣、仕女,以及商人、学者这些模仿贵族礼仪的人而言,便显得不合宜、粗鲁,甚至像是在造反。除了轻蔑外,现代人的阶级和种族歧视掺杂着恐惧。同样地,在过去社会阶级较高的人眼中,参加嘉年华的老粗们就是暴民、蠢蛋。历史学家斯蒂芬·格林布拉特(Stephen J.Greenblatt)写道,对于富裕的人而言:“嘉年华就如同文艺复兴时期统治阶级的噩梦。梦中有四处掠夺的游牧民族、万头攒动的人群,这些人一脸凶恶、贪婪,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