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第5/7页)

“她淹死了。”他小声说道。

格温达用手臂搂住了他宽阔的肩膀,想用爱抚来安慰他,却不知道他注意到没有。

一个穿着红黑两色罗兰伯爵的制服的士兵扛着一个已无气息的大个子男人的躯体进来了。伍尔夫里克又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是他的父亲。

格温达说:“把他放在这儿,挨着他妻子。”

伍尔夫里克懵了。他默不做声,显然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格温达本人也茫然不知所措。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能对她心爱的男人说些什么呢?她想出的每一句话都显得很傻。她迫切地想安慰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伍尔夫里克呆呆地凝望着父母的尸体,格温达又把眼光移到了教堂另一端他哥哥身上。大卫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快步走到他身旁。他的眼睛茫然地瞪着,但他已没有呼吸了。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胸:没有心跳了。

伍尔夫里克怎么受得了啊?

她擦干了自己的眼泪,又回到伍尔夫里克身旁。隐瞒事实是毫无意义的。“大卫也死了。”她说。

伍尔夫里克脸上毫无表情,仿佛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格温达心中涌起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莫非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让伍尔夫里克精神错乱了。

但他最终开口了。“他们全都,”他低声说道,“三个人,全都死了。”他抬眼看了看格温达,她看到他眼里涌出了泪水。

她用胳膊搂住了他,感觉到他那庞大的身躯因为无助的抽泣而晃动着。她搂紧了他。“可怜的伍尔夫里克呀,”她说,“可怜的,亲爱的伍尔夫里克呀。”

“感谢上帝,我还有安妮特。”他说道。

一小时后,中殿的大部分地面上都已经摆满了死者和伤者的躯体。副院长助理瞎子卡吕斯站在他们当中,瘦脸的司库西米恩站在他身旁充当他的眼睛。卡吕斯主事,是因为安东尼副院长不见了。“西奥多里克兄弟,是你吗?”卡吕斯说道。显然是听出了这位刚刚走进来的白脸蓝眼修士的脚步声。“去把掘墓人找来。告诉他找六个身强力壮的人帮助他。我们需要至少一百多个新墓穴,这样的天气,埋葬尸体是耽搁不得的。”

“我这就去,兄弟。”西奥多里克说道。

卡吕斯尽管眼睛是瞎的,却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这给凯瑞丝留下了深刻印象。

凯瑞丝把梅尔辛留在了河边,他卓有成效地组织起了打捞工作。她又确认了修女和修士们都已得到通知,然后找来了理发师马修和“智者”玛蒂。最后她打探了自家人的情况。

桥坍塌时,只有安东尼叔叔和格丽塞尔达在桥上。她在教区公会大厅看到她父亲和博纳文图拉·卡罗利在一起。埃德蒙说:“这回他们不得不修一座新桥了!”说罢他就一瘸一拐地到河边帮着捞人去了。其他人也都安全:彼得拉妮拉姑姑在家里做饭;凯瑞丝的姐姐艾丽丝和埃尔弗里克在贝尔客栈;她表兄戈德温在大教堂里,正监督南侧圣坛的修复工程。

格丽塞尔达回家休息去了。安东尼仍然没有找到。凯瑞丝虽说不喜欢她的这个叔叔,但并不希望他死,每当一具新尸体被送进中殿,她都焦虑地望上一眼。

塞西莉亚嬷嬷和修女们在为伤者清洗伤口,用蜂蜜作抗菌药,再裹上绷带,还分发着恢复体力用的加了香料的热啤酒。战场上造就的医生——理发师马修手脚麻利,动作敏捷。他和过度肥胖、气喘吁吁的“智者”玛蒂相互配合。先是玛蒂给伤者服下镇静药,过上几分钟后马修再为他们接上骨折的胳膊和腿。

凯瑞丝又走到了南侧的交叉甬道。那里没有中殿里的喧哗、忙碌和血污,几名身为高级医师的修士簇拥在仍然昏迷不醒的夏陵伯爵周围。伯爵的湿衣服已经脱去,盖上了厚厚的毯子。“他还活着,”戈德温兄弟说,“但伤得很重。”他指了指伯爵的后脑,“他的部分头盖骨碎了。”

凯瑞丝从戈德温的肩膀上望过去。她能看到那头盖骨像一块破了的馅饼皮一样,沾满了血污。她还能从缝里看到灰色的物质。伤得这么重,怕是肯定没救了吧?

医师中最年长的约瑟夫兄弟也这么认为。他摩挲着自己的大鼻子,张开牙齿不全的嘴巴说道:“我们得把圣徒遗骸请来,”和往常一样,他说话含糊不清,像个醉鬼一样牙齿间发着咝咝声,“这是他起死回生的最大希望了。”

凯瑞丝一点儿也不相信一位逝去已久的圣徒的遗骨能治好一个活人破裂的头颅。但她什么话也没说,她明白自己的这种观点是极端孤立的,所以大多数时候她都三缄其口。

伯爵的两个儿子威廉领主和理查主教也站在一旁看着。头发乌黑、身材高大,一副战士体形的威廉,活脱脱是躺在桌子上昏迷不醒的这个人的年轻的翻版。理查则显得白白胖胖一些。梅尔辛的弟弟拉尔夫站在他们身旁。“是我把伯爵从水里拉上来的。”他说。凯瑞丝已经是第二次听他说这话了。

“好,干得不错。”威廉说。

威廉的妻子菲莉帕和凯瑞丝一样,也不满意约瑟夫兄弟的断言。“你们就没有一点儿办法救救伯爵了吗?”她说。

戈德温回答道:“祈祷就是最有效的救治。”

圣骨贮藏在高高的圣坛下的一个上了锁的小隔间内。戈德温和约瑟夫去取圣骨了。他们刚一出门,理发师马修便俯下身来,仔细察看了一番伯爵头部的伤口。“像他们那样永远别想治好伯爵,”他说,“即使有圣徒帮忙也不行。”

威廉厉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凯瑞丝心想他的口气简直和他父亲一模一样。

“像其他骨头一样,头盖骨也是骨头,”马修回答道,“骨头能自己愈合,但每块骨头都必须放在正确的位置上。不然就会长歪。”

“你觉得你比修士们还高明吗?”

“我的老爷,修士们知道怎样呼唤神灵的帮助,而我只会接合破裂的骨头。”

“你从哪儿学会这本事的?”

“我在国王的军队里当了很多年军医。和苏格兰人打仗时,我曾经和令尊伯爵老爷一起行过军。我以前也见过被打破的头。”

“你现在打算拿我父亲怎么办呢?”

凯瑞丝心想,马修在威廉咄咄逼人的追问下有些紧张,但他似乎对自己说的话很有把握。“我要把碎骨头从伯爵的脑袋里取出,清洗干净,然后再努力把它们重新拼好。”

凯瑞丝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根本不敢想象做这么冒险的手术。马修哪里来的胆量出这样的主意?要是搞砸了可怎么办呀?

威廉问:“那样他就会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