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五(第2/4页)

梅尔辛瞟了法国人巴泰勒米一眼,他是个饱经风霜的诺曼底老石匠,这时正坐在客房外磨一把凿子。巴泰勒米摇了摇头。

“那次塌方已经是二十四年前的事了,托马斯兄弟。”梅尔辛说。

“啊,是的,你说得对,”托马斯说,“我的记性不如从前了,你知道。”

梅尔辛拍了拍他的肩。“咱们都老了。”

巴泰勒米说:“如果你想见副院长的话,他在塔楼上。”

梅尔辛当然想见。他走进了北交叉甬道,穿过一座小拱门,爬上了墙里的一条窄窄的螺旋梯。当他穿过旧的交叉路口,走进新塔楼时,石头的颜色由乌云般的灰黑色变成了清晨天空那种明亮的珍珠色。这是一段长长的阶梯:塔楼已经有三百多英尺高了。然而,他却健步如飞。十一年了,他几乎每天都要爬这段阶梯,而且每次爬时,阶梯都会再增高些。他突然想到,如今体态已非常臃肿的菲利蒙,一定是有什么极其重要的原因,才会拖着他那肥胖的身躯爬上这么多级台阶。

在距塔顶不远的地方,梅尔辛穿过了一间装有一个巨大轮子的房间。这是一个有两人高的木制旋转提升机械,用于把石头、灰泥和木材吊到需要的地方。塔尖完工后,轮子也将永久保留在那里,以供后代的建筑匠维修时使用,直到末日审判的号声吹响。

他来到了塔顶,一股地面上感觉不到的凛冽寒风正在劲吹着。塔的最高层内部有一圈围起的步道。八角形的孔的四周,已经为建造尖塔的石匠们搭起了脚手架。附近堆着一堆切割好的石块,一块木板上还有一堆已经变干从而没用了的灰泥。

这里没有工匠。菲利蒙副院长和石匠哈罗德一起站在远端。他们谈得正酣,但一看见梅尔辛,就做贼心虚地闭上了嘴。梅尔辛不得不在风中大喊着,让他们听见自己的话。“你们为什么要停工?”

菲利蒙的回答是早已准备好的。“你的设计有问题。”

梅尔辛看了看哈罗德。“你是说有人不明白吗?”

“有经验的人说这个样子没法建。”菲利蒙挑衅般地说。

“有经验的人?”梅尔辛轻蔑地重复了一遍,“王桥有谁有经验?有谁建过桥?有谁和佛罗伦萨的大建筑师们一起工作过?有谁去过罗马、阿维尼翁、巴黎、鲁昂?这位哈罗德当然没有了。别见怪,哈罗德,可你连伦敦都没去过。”

哈罗德说:“不是我一个人认为在没有模架的情况下是不可能建八角形的塔楼的。”

梅尔辛本想说些讽刺的话,但克制住了自己。他意识到,菲利蒙一定还另有手段。这位副院长蓄意挑起争端,必然是拥有比石匠哈罗德的意见更强大的武器。他大概已经赢得了一些公会成员的支持——但他是怎么得手的呢?准备声称梅尔辛的尖塔不可能建成的其他建筑匠一定是获得了什么好处。可能是提供给他们的建筑项目。“到底是什么?”他问菲利蒙,“你打算建的是什么?”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菲利蒙盛气凌人地说道。

“你已经另有建筑项目了。你给了哈罗德和他的朋友们一些活儿。是什么建筑?”

“你在说什么?”

“是为你自己建一座更大的宫殿?还是建一座新的会议室?总不会是医院吧,我们已经有三座医院了。说吧,你最好还是告诉我。除非你心里有鬼。”

菲利蒙被激怒了,答道:“修士们希望建一座圣母堂。”

“啊。”这倒说得通。对圣母的膜拜正变得越来越流行。教会高层首肯是因为崇拜马利亚的浪潮多少抵消了自瘟疫以来便折磨着教会会众的怀疑论调和异端邪说。无数的大小教堂都在其建筑的最东端——也是最神圣的地方——增建了一个专门供奉圣母的小礼拜堂。梅尔辛不喜欢这种建筑:因为大多数教堂的圣母堂都一眼就能看出是后添加的,而且也的确如此。

菲利蒙的动机是什么?他总是在努力迎合某些人——这是他惯用的伎俩。在王桥建一座圣母堂无疑将取悦保守的高级教士。

这是菲利蒙在这方面采取的第二个行动。在复活节星期天,他在大教堂的讲坛上谴责了人体解剖。梅尔辛意识到,他在发动一场战役。但目的是什么呢?

梅尔辛决定在看清菲利蒙的意图前先不轻举妄动。他没有多说一句话,便离开了塔顶,沿着一系列梯子和阶梯下到了地面上。

梅尔辛在午饭时间赶回了家。几分钟后,凯瑞丝从医院回来了。“托马斯兄弟情况更糟了,”他对凯瑞丝说,“能为他做些什么吗?”

她摇了摇头。“人的衰老是没法救治的。”

“他跟我说南廊塌方了,好像是昨天才塌的一样。”

“这是典型症状。他记得遥远的过去的事情,却不知道今天正发生着什么事。可怜的托马斯。他的病情也许会迅速加剧。不过至少他身处熟悉的环境中。修道院这几十年没什么大变化。他的日常生活恐怕也同从前差不多。这对他有好处。”

他们坐下来吃着韭菜和薄荷炖的羊肉,梅尔辛向凯瑞丝讲述了上午的事情。几十年来,他们一直在同王桥修道院的副院长斗争:先是安东尼,继而是戈德温,现在是菲利蒙。他们本以为获得了国王的自治特许将结束这场旷日持久的战斗。这当然大有裨益,但看来菲利蒙还没有放弃争斗。

“我倒并不担心尖塔,”梅尔辛说,“亨利主教会否定菲利蒙的决定的,只要他一听说,就会立刻下令恢复工程的。亨利想当英格兰最高的大教堂的主教。”

“菲利蒙一定也知道这点。”凯瑞丝若有所思地说道。

“也许他只是想摆个建圣母堂的姿态,因为尝试而获得赞许,再把没有建成归咎于其他人。”

“也许吧。”凯瑞丝心怀疑虑地说道。

“但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呢?”在梅尔辛的心中,这是更为重要的问题。

“菲利蒙所做的一切,都是受让他觉得自己重要这一动机驱使的,”凯瑞丝把握十足地说道,“我猜想他是在谋求晋升。”

“那他在指望什么职位呢?蒙茅斯的大主教好像快死了,但菲利蒙肯定不能打那个主意吧?”

“他一定知道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不等他们再多说什么,洛拉走了进来。

梅尔辛的第一反应是一阵强列的宽慰,他险些流下了眼泪。她回来了,她平安地回来了。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她没有受伤的迹象,步履轻快有力,只不过她的脸上还是通常那副闷闷不乐、冷若冰霜的表情。

凯瑞丝先说了话。“你回来了!”她说,“我太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