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三(第2/3页)

“时候到了,他会的。”菲莉帕说。

法官刘易斯·阿宾登老爷不是本地人,是伦敦国王法庭的一名律师,奉旨出巡到各郡法庭审理重案。他胖得像头肥牛,面色白里透红,还留着一副精致的小胡子。他比拉尔夫小十岁。

拉尔夫一再告诫自己不要吃惊。他今年四十四岁。他这代人有一半已经被瘟疫夺去了性命。然而,每当他见到有权有势的人比自己年轻,仍然会感到讶异。

他们和杰里、罗利一起,在法庭客栈的一间侧室中,等待着陪审团集合,嫌犯被从城堡中提来。交谈中拉尔夫了解到刘易斯老爷作为一名年轻护卫参加过克雷西战役,不过拉尔夫记不起他了。他对待拉尔夫小心翼翼,谦恭之极。

拉尔夫敏锐地试探着法官,想看看他有多难缠。“我们发现,雇农法令很难执行,”他说,“农民们一看到有办法赚钱,就全然不顾法律了。”

“每个挣非法工钱的逃亡者背后,都有一个付他们钱的雇主。”法官说。

“对极了!王桥修道院的修女们就从来不遵守这条法令。”

“可是很难起诉修女呀。”

“我不明白为什么。”

刘易斯老爷转换了话题。“你对今天早上这件案子格外感兴趣吗?”他问。也许有人告诉过他,拉尔夫伯爵行使自己坐在法官身旁的权利,还很少见。

“杀人犯是我村上的农奴,”拉尔夫承认说,“不过我今天出席的主要原因是让这两个孩子看看审判将怎样进行。等我一命呜呼后,他俩中的一个很可能会成为伯爵。明天,他们还要去观看绞刑。他们越早看到死人越好。”

刘易斯点头表示赞同。“贵族的儿子可不能心软。”

他们听见法庭的书记员敲响了木槌,隔壁房间里的喧嚣声静了下来。拉尔夫的担忧却没有减弱:他从刘易斯老爷的言谈中没有探听出什么。也许这本身就表明了他将难以施加影响。

法官打开了门并站到一旁,让伯爵走在前面。

房子的近端,两把大木椅摆放在讲台上,旁边有一张矮矮的长凳。当杰里和罗利在长凳上落座时,人群中传来了一阵兴味盎然的低语声。人们看到长大后将成为自己主子的孩子,总会饶有兴趣。但拉尔夫心想,还不止于此,这两个还不到青春期、满脸稚气的孩子,显然与处置暴力、偷盗和欺骗事务的法庭不大相称。他们看上去就像是猪舍里的羊羔。

拉尔夫坐在了两把椅子中的一把上,心里回想着二十二年前的那一天,也是在这个法庭,他作为被控强奸犯站在被告席上——对于一名领主来说,那真是个可笑的指控,而所谓的受害者竟是他自己的农奴。菲莉帕是那场控告的幕后黑手。哼,他已经让她为此尝到了苦头。

在那场审判中,陪审团刚刚宣判拉尔夫有罪,他便夺路而逃了,后来他获得了赦免,参加了国王的军队开赴法国。萨姆这回跑不了了:他没有武器,脚上还戴着铁镣。同法国人的战争似乎也暂时平息了,因而也不可能再有大赦。

宣读起诉书时,拉尔夫仔细地打量起萨姆。他的身材像伍尔夫里克而不像格温达,他是个高大的小伙子,长着一副宽肩膀。假如他出身高贵,倒真是块当战士的好料儿。虽然他的神情举止会让人想到伍尔夫里克,但他长得实际上并不像他。如同很多被指控的人一样,他装出了一副桀骜不驯的表情,掩盖着内心的恐惧。拉尔夫心想,当年我也是这样。

第一个作证的是内森总管。他是死者的父亲,但更重要的是,他证明了萨姆是拉尔夫伯爵的农奴,没有人准许他前往老教堂村。他说他派自己的儿子乔诺跟踪格温达,就是想找到逃亡者。他不讨人喜欢,但他的悲痛却显然是发自内心的。拉尔夫很高兴:这是无可辩驳的罪证。

萨姆的母亲站在他身旁,她的头顶才和她儿子的肩膀一般高。格温达长得不漂亮:她的两只黑眼睛离得太近,又配上了一只鹰钩鼻子,加之前额和下巴向后倾斜得太厉害,使她看上去像只神情坚定的啮齿类动物。然而,格温达身上也有极其性感的一面,哪怕她已人到中年。拉尔夫和她睡觉,已过了二十多年了,可他依然记得她,宛若昨日。他们是在王桥贝尔客栈的一间屋子里做的爱,当时她是跪在床上的。他的脑海里依然能浮现出当时的情景,一想到她那娇小的身躯,他又兴奋起来。他回忆着,她有一头非常浓密的黑头发。

突然,他们的目光相遇了。她迎着他的凝视,似乎在猜测他正想什么。那天晚上在床上,一开始她神情冷漠、一动不动地被动地接受着他的插入,因为是他在逼迫她,但到了后来,某种奇妙的东西征服了她,尽管违背她自己的意愿,她却和他一起有节奏地动了起来。她一定也记起了同样的事情,因为她的脸上明白地现出了羞耻的表情,她迅速地把头扭开了。

在她另一边的也是个小伙子,大概是她的二儿子。这个儿子更像她,长得又矮又瘦,脸上却透着股机灵劲儿。他以一种全神贯注的注视迎接了拉尔夫的目光,好像他很好奇伯爵这会儿在想什么,并认为自己能从拉尔夫的脸上找到答案。

但拉尔夫最感兴趣的还是他们的父亲。自一三三七年羊毛集市上他们打架以来,拉尔夫就一直痛恨伍尔夫里克。他本能地摸了摸被打折的鼻子。近年来又有好几个其他人打伤过他,但还没有人这么严重地伤过他的自尊。不过,拉尔夫对伍尔夫里克的报复也够厉害的。他心想,我剥夺了他的继承权足有十年。我睡了他的老婆。当他试图阻止我逃出这座法庭时,我给他脸上留下了那道疤。当他试图逃亡时,我把他锁回了家。现在我又要绞死他儿子了。

伍尔夫里克比以前胖了些,却不显老。他留着黑白混杂的胡子,但没有掩盖住拉尔夫留给他的那道长长的剑伤。他的脸饱经风霜、密布皱纹。格温达显得怒气冲冲,伍尔夫里克却显得悲痛欲绝。当老教堂村的村民们作证说萨姆是用一把橡木锨砍死乔诺时,格温达眼中闪烁出桀骜的光,伍尔夫里克却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陪审团主席问萨姆那时候是否一直提心吊胆,害怕丧命。

拉尔夫很是不快。这个问题有替凶手找借口之嫌。

一个独眼的瘦瘦的农民回答道:“他不害怕乡长,一点儿也不。不过,我想他怕他母亲。”人们纷纷窃笑起来。

陪审团主席又问,是否乔诺挑起的争斗。这又是一个让拉尔夫心烦的问题,暗示着对萨姆的同情。

“挑起争斗?”那个独眼的人说,“只不过是用铁镣打了他的脸,如果你把这叫做挑起争斗的话。”人们哄堂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