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四(第3/6页)

她瞅着他,看到他眼里充满了泪水。

他问:“你打算从我手里把它拿走吗?”

这是个愚蠢的问题。“当然啦,”她回答说,“这东西属于大教堂,不该放在你的房间。烛台匠们赠送它是为上帝的荣光和美化教堂的祈祷活动,不是为了满足某一个修士的个人愉悦的。”

他没有争论。他面露失落,但没有悔意。他并不明白他做错了事。他的悲哀并不是因为错误行为而悔恨,而是为从他手中取走的东西而抱憾。她意识到,他不知羞耻。

“我认为,有关你掌管修道院财宝的问题,因此可以结束了,”她对菲利蒙说,“现在你可以走了。”他便出去了。

她把烛台交还给托马斯。“把这个拿给琼姐妹,告诉她收好,”她说,“我们要告诉烛台匠们,东西已经找到,下个礼拜天就用。”

托马斯走了。

凯瑞丝待在原地思考着。菲利蒙恨她。她马上探究其原因:他树立敌人,比吉卜赛人交朋友还快。但他是个死敌而且肆无忌惮。他显然已打定主意利用一切机会找她的茬子。事情绝不会好起来的。她每次在这种小冲突中胜他一筹,他的怨恨就会增加一分。但她若是让他占了上风,他只能得意地益发不顺从。

这将是一场血战,她还看不出结果。

自鞭赎罪的教徒在六月份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卷土重来。

凯瑞丝正在手稿室中写她的书。她决定从瘟疫及如何应对写起,然后再写较次要的疾病。她在描述她引进王桥医院的亚麻布面罩一段。难以解释的是:这种面罩有功效,但并不能彻底免除感染。唯一有把握的保险措施,就是在瘟疫到来之前离开镇子,并且要等到它过去了之后再回来,然而,对大多数人而言,无法作此抉择。部分的防护措施,对那些相信神秘疗法的人来说,是个困难的观念。实情是,一些戴面罩的修女依旧得了瘟疫,但比起不戴面罩的人来说,还是要少多了。她决定把面罩比作盾牌。一块盾牌不能保证一个人免遭攻击,但肯定能给予他有价值的保护,因此战士赴战场都要携带盾牌。她正在往一张未用过的羊皮纸上写下这些内容,就听到自鞭赎罪的教徒沮丧的呻吟。

鼓声听着像醉汉的脚步声,风笛声则像一个生灵在受煎熬,钟声却如同葬礼的拙劣模仿。她走出去时,队伍刚好走进大教堂的地界。这次的人数更多,足有七八十,而且似乎比先前更加狂野:他们的头发又长又脏,他们的衣服只是些破布片,他们的尖叫益发疯狂。他们已经在城里转了一圈,集结了长长的人流尾随着,有些人在开心地观望,有一些人则参与其中,撕扯着衣服,抽打着自己。

她原本没想到会再次看到他们。教皇克雷芒六世曾谴责过这种自鞭赎罪的行径。但他远在阿维尼翁,何况还需要别人来维护他的统治。

托钵修士默多和先前一样率领着他们。当他走近大教堂的西门时,凯瑞丝惊讶地看到,大门大敞四开。这事没有得到她的允许。托马斯不询及她,是不会把门打开的。菲利蒙难辞其咎。她想起,菲利蒙外出期间曾经偶遇默多。她猜测,默多提前跟菲利蒙对这次活动打了招呼,并且一起策划了把这些自鞭者引进教堂。菲利蒙无疑会争辩说,他是修道院中唯一被任命为教士的人,因此,他有权决定做什么样的祈祷。

但菲利蒙是出于什么动机呢?他为什么如此器重默多和自鞭者呢?

默多率领着队伍穿过高大的中央门洞,进入了中殿。镇上的人随后拥了进来。凯瑞丝迟疑着不想搅进这种行径,但她又觉得需要了解他们要做些什么,于是便不情愿地尾随着人群也跟了进去。

菲利蒙在圣坛上,托钵修士默多站到了他身旁。菲利蒙伸出双手要大家安静,随后说道:“我们今天到这里来是为了忏悔我们的劣行,改过我们的罪孽,并且用苦行来赎罪。”

菲利蒙不会布道,他的话引起了开心的反应;但善于蛊惑的默多当即接过话头。“我们忏悔我们的思想淫荡,我们的行为肮脏!”他高叫道,人群也呼喊着表示赞同。

整个进程和先前一样,被默多的讲话煽动得发狂的人们,拥到了前面,叫喊着他们都是罪人,并鞭打着自己。镇上人着迷地看着他们的赤身裸体和残害自身的行为。这是一种表演,但鞭打却是动真格的,凯瑞丝看到自鞭者的鞭痕和创口,不由得发抖。有些人已经多次自鞭,身上已是伤痕累累。其余的只有最近的伤口,这么一打,伤口又迸裂了。

镇上人很快就参与其中了。他们向前挤的时候,菲利蒙拿出一个敛钱的钵盂;凯瑞丝才明白,他的动机是钱。只有在菲利蒙的钵盂里放进一枚钱币之后才准忏悔和亲吻默多的脚。默多睨着收入的钱,凯瑞丝揣摩,这两个人会在事后分赃。

随着越来越多的镇民上前,鼓声和笛声也渐入高潮。菲利蒙的钵盂很快就盛满了。那些得到“原宥”的人,就随着音乐发狂地手舞足蹈。

最后,所有的自鞭者都在跳舞,再没人向前了。音乐进入高潮后,戛然而止,这时,凯瑞丝注意到,默多和菲利蒙已经不见了。她估摸他们从南交叉甬道溜出去,在修士回廊里数他们敛来的钱了。

闹剧结束了。舞者全都精疲力竭地倒在了地上。围观的人开始散去,从几处敞开的大门走进夏夜的清新空气之中。不久之后,默多的追随者恢复了力气,也离开了教堂,凯瑞丝便走了出来。她看到大多数自鞭者都朝“神圣灌木”旅馆去了。

她松了一口气,回到清凉静谧的女修道院。黄昏降临,修女们参加了晚祷,吃完晚餐。在上床之前,凯瑞丝去察看了医院。里面依旧人满为患,瘟疫势头不减。

她发现这里无懈可击。乌娜姐妹遵循着凯瑞丝的原则:戴面罩,不放血,绝对清洁。凯瑞丝正要去睡觉,一个自鞭赎罪者给送了进来。

那是一个在“神圣灌木”旅馆晕过去、一头撞到板凳上的男人。他的后背还在流血,凯瑞丝估计,失血和撞头是他失去知觉的双方面原因。

乌娜在他无知觉的情况下用盐水给他洗了伤口。为了让他醒过来,她用火烤一只鹿角,用那气味熏他的鼻子。随后,她让他喝下两品脱兑了肉桂和白糖的水,以补充他体内的缺液。

但这个人只是第一个。又有好几个男女给送了进来,他们都因失血、过量的烈酒和在事故或斗殴中受伤而遭罪。自鞭赎罪者的放荡,使得星期六晚上的病人增加了十倍之多。还有一个男人由于鞭打次数太多,后背已经腐烂。最后,过了半夜了,一名妇女因被捆绑之后遭到鞭打和强奸而给送到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