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第2/4页)

“给他半点机会,他就会出格,”菲利蒙说,“不过他没有威信。谁也不会跟他走的。”

“他们对扫罗就没有怨言吗?他有没有晚睡,逃避不愉快的杂活,或者自己喝葡萄美酒的行为?”

“显然一点没有。”

“嗯。”扫罗跟以往一样刚正不阿。戈德温感到失望,却并不奇怪。

在晚祷时,戈德温注意到圣约翰的修士是多么庄严肃穆,一丝不苟。多年来,他总是把问题修士送到这里来:反叛的,多病的,质疑教会教诲而对异端感兴趣的。扫罗从不抱怨,从来没退回过什么人。他似乎有本领把这样的人变成模范修士。

晚祷之后,戈德温打发大多数的王桥修士去食堂吃饭,只把菲利蒙和两个年轻力壮的修士留了下来。他们把教堂攫为己有之后,他吩咐菲利蒙看好从回廊来的入口,然后命令两个年轻修士移开雕花木制圣坛,在原地挖下坑。

坑挖到足够的深度之后,戈德温从他的房间拿来大教堂的饰物,准备埋到圣坛之下。但没等他干完,扫罗就来到门口。

戈德温听到菲利蒙说:“副院长大人愿意单独待一会儿。”

随后传来扫罗的声音。“那他该亲口告诉我。”

“他要我这么说。”

扫罗的声调提高了。“我不该被关在自己的教堂门外——至少不能受你之阻!”

“你是不是要对我,王桥的副院长助理动武呢?”

“你若是继续挡我的路,我就抓起你,把你扔进泉水里。”

戈德温出面了。他本想不让扫罗知道这件事的,但看来是不成了。“让他进来吧,菲利蒙。”他叫着。

菲利蒙让开路,扫罗阔步迈进。他看到了那些口袋,二话不说就打开一个袋口,向里面看着。“我的天!”他惊呼一声,抽出一件镀银的祭坛用瓶,“这都是些什么?”

戈德温本来禁不住要告诉他别多问上司的事。扫罗可能会接受这样的斥责,因为他笃信谦恭,至少也守本分。但戈德温不想让怀疑在扫罗的头脑中滋长,因此便说:“我随身带上了大教堂的珍宝。”

扫罗做出不屑的样子。“我认为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对一座宏伟的大教堂是适合的,但在林中简陋的小教堂来说就不得其所了。”

“你用不着看的,我打算藏起来。你知道藏宝之地并无妨碍,尽管我不想让你因知情而增加负担。”

扫罗仍然面带疑虑。“为什么要带出来呢?”

“为安全起见。”

扫罗不是轻易就说服得了的。“我很奇怪,主教竟然愿意把这些东西搬走。”

当然没有询及主教,但戈德温没有说。“在这种时刻,王桥的情况糟透了,我们不敢保证这些饰物即使在修道院中也是安全的。”

“不过总比这儿安全,是不是?我们这里周围净是强盗,知道吗?感谢上帝,你来时没在路上遇到他们。”

“上帝关照着我们。”

“但愿还有他的珍宝。”

扫罗的态度简直称得上犯上了,但戈德温并没有指责他,唯恐过激的反应会意味着罪孽。然而,他注意到扫罗的恭顺是有限度的。或许扫罗终究还是知道,十二年前他受了蒙骗。

这时戈德温说道:“去告诉全体修士在晚饭后还待在食堂里,我这儿的事一完,就去对他们讲话。”

扫罗接受了这句打发话,出了门。戈德温赶紧埋好大教堂饰物、修道院文档、圣者的遗骸,以及几乎全部的钱财。那两个修士把土回填到洞里,把松土踩实,再把圣坛恢复原位。还剩下一些浮土,他们运到外面,扔掉了。

随后他们就来到食堂。由于增添了王桥的人,小房间此时拥挤不堪。一名修士站在读经台上,读着《马可福音》中的一段,戈德温走进来时,他就停止了。

戈德温示意那个读经人找地方坐下,就站到了他的位置上。“这是一次神圣的撤退,”他开始了演讲,“上帝送来了这场瘟疫来惩治我们的罪孽。我们为了涤除那些罪孽而远离那座城镇的腐败影响,来到了这里。”

戈德温没打算敞开讨论,但扫罗却高声说道:“具体是什么罪孽呢,戈德温神父?”

戈德温即席发挥说:“男人向上帝的神圣宗教的权威挑衅;女人变得淫荡;修士们未能与女性社会彻底隔绝;修女们求助于异端和巫术。”

“要多久才能涤除这些罪孽呢?”

“待到瘟疫消除,我们就获胜了。”

圣约翰的另一名修士发言了,戈德温认出正是乔奎尔,他是个与众不同的大个子,眼中有一种狂野的神色。“你要如何涤清你自己呢?”

戈德温没想到,这里的修士居然如此随便地诘问他们的上司。“依靠祈祷、沉思和斋戒。”

“斋戒是个好主意,”乔奎尔说,“我们没有多余的食物可以分享。”

这番话引起了低低的笑声。

戈德温担心,他可能会控制不住他的听众。他敲着经桌要大家肃静。“从现在起,任何从外部世界来的人对我们都是危险,”他说,“我要把地界的所有门户从里面日夜关牢。没有我本人的同意,谁也不准出去,这条禁令只有在紧急情况下才可通融。一切来访者都要加以拒绝。我们要把自己锁在院内,直到瘟疫过去。”

乔奎尔说:“但要是——”

戈德温打断他的话:“我没要求作评论,兄弟。”他扫视了一圈房间,瞪得他们个个都闭上了嘴。“你们都是修士,职责就是服从,”他说,“现在,我们来祈祷吧。”

危机在第二天就到来了。

戈德温察觉到,他的命令只是暂时被扫罗和其他修士接受了。大家当时都惊呆了,一时之间,他们没有想出直接的反驳;于是,由于缺乏强有力的反抗的理由,他们都本能地服从了他们的上司。但他深知,他们必得作出决定的时刻终会到来。他只是希望那时刻不要来得太快罢了。

他们唱颂着晨祷。小教堂里寒气逼人。经昨晚不舒服的一夜,戈德温周身僵硬生疼。他怀念他那设有壁炉和软床的宅第。冬日清晨的灰光开始在窗中出现时,教堂沉重的西门响起了敲击声。

戈德温心情紧张了。他本想再有一两天来巩固他的地位。

他示意修士们不理睬那敲门声,继续他们的祈祷。可这时敲门声又加上了叫嚷声。扫罗起身向门口走去,但戈德温迟疑片刻之后,用双手做了个手势让他坐下,扫罗服从了。戈德温决定稳坐不动。只要修士们没有行动,那些来犯者自会走开。

然而,戈德温开始明白,要劝人们不动声色绝非易事。

修士们都走了神,无法集中唱赞歌。他们彼此间悄声议论,并回头向西门望过去。歌声变得杂乱无章,终于彻底停住,只有戈德温一人还在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