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七(第2/3页)

她看到玛奇满脸笑容地盯着她,琢磨她的思绪,她当即脸红了。

“这样挺好的,”玛奇说,“我明白。”她把六枚银便士放在条凳上,拿起了那陶罐。“我最好回家照看我的男人吧。”

凯瑞丝恢复了镇静。“尽量让他舒服些,要是有什么变化,马上就来叫我。”

“谢谢你,姐妹,”玛奇说,“我真不知道,没有你我们该怎么办。”

在返回王桥的路上,梅尔辛陷入了沉思。连洛拉那机灵又没有含义的学舌都没有让他摆脱。拉尔夫学会了不少东西,但内心深处并没有改变。他依旧是个残暴的人。他毫不关心他的幼妻,他难以容忍他的父母,他的报复心强到发狂的地步。他当上了老爷得意洋洋,却没觉得对他治下的农民有关心的职责。他把周围的一切,其中包括人,都视为让他得到满足的东西。

然而,梅尔辛对王桥感到乐观。一切迹象都表明,马克会在万圣节那天成为会长,这将是兴旺的转机。

梅尔辛在十月底的那天,也就是万圣节前夜,回到了王桥。这一天赶上了星期五,所以没有邪恶的精灵之夜在星期六降临时那么多人拥过来,就像梅尔辛十一岁遇到了十岁的凯瑞丝那一年那样。但人们照旧紧张万分,人人都打算在夜幕降临时早早上床。

在主街上,他看到了马克·韦伯的大儿子约翰。“我父亲进了医院,”那孩子说,“他发烧了。”

“他病得可真不是时候。”梅尔辛说。

“这是邪星高照的日子。”

“我指的不是这日子。他明天得出席教区公会的大会。他不在场是没法选会长的。”

“我看明天他是不会参加任何会议的。”

这可令人忧心。梅尔辛把马送到贝尔客栈,把洛拉留给贝茜照看。

他一进到修道院的地界,就撞见了戈德温和他母亲。他猜测这母子俩刚一起吃过饭,此时戈德温正送她到大门口。他们深陷在焦虑的谈话中,梅尔辛估摸他们在担忧他们的臣子埃尔弗里克会丢掉会长职务。他们看到他时猛地站住了脚。彼得拉妮拉油滑地说:“听说马克不舒服,我很难过。”

梅尔辛不得不礼貌从事,便回答道:“只是发了烧。”

“我们要祈祷,祝他尽早康复。”

“多谢啦。”

梅尔辛进了医院。他发现玛奇心慌意乱。“他一直在咯血,”她说,“我没法给他解渴。”她举着一杯淡啤酒,凑到马克的嘴边。

马克的面部和双臂上有紫色的皮疹。他在发汗,鼻子在出血。

梅尔辛说:“今天不大好吗,马克?”

马克似乎没瞧见他,但还是嘶哑地说:“我渴极了。”玛奇又把杯子递给他。她说:“不管他喝多少,还是一直渴。”她说话时有一种惊慌失措的语气,她那声腔是梅尔辛从来没听过的。

梅尔辛充满了恐惧。马克时常去梅尔库姆,他在那儿跟来自瘟疫肆虐的波尔多的水手谈过话。

这时候,第二天的教区公会大会已经是马克,也是梅尔辛最不放在心上的事了。

梅尔辛的第一个冲动是想向每个人大声宣告这条消息:他们身处致命的危险之中了。但他强使自己闭上了嘴。人们不会听信一个惊恐万状的人的话的,何况他还没有十足把握呢。还有一线生机,马克的疾病不是他惧怕的那种。等他肯定之后,他会单独找到凯瑞丝,和她平静有序地述说一切。但这要尽快。

凯瑞丝在用一种香气四溢的液体给马克洗脸。她的脸上是马克熟悉的板着的表情:她在掩饰她的感情。她显然已经对马克病情的严重性有了些认识。

马克正紧紧抓着像是一片羊皮纸的东西。梅尔辛猜测上面写的是一篇祷词或一节《圣经》,也许是一段魔咒。那恐怕是玛奇的主意——凯瑞丝是不信这种文字疗法的。

戈德温副院长来到了医院,身后一如既往地尾随着菲利蒙。“从床边闪开!”菲利蒙马上说道,“这人要是看不到圣坛,如何能病好呢?”

梅尔辛和两位妇女后退了一步,戈德温向病人俯下身去。他摸了摸马克的前额和脖颈,然后又试了试他的脉搏。“给我看看尿样,”他说。

修士医生们都大量存放着病人的尿样。为此目的,医院备有叫作尿壶的特制玻璃瓶。凯瑞丝给了戈德温一个瓶子。不用专家,谁都看得出,马克的尿样中带血。

戈德温把瓶子还给她。“这个人患的是过热血症,”他说,“要给他放血然后再喂他些酸苹果和羊肚。”

梅尔辛从他在佛罗伦萨的瘟疫经历中知道,戈德温是一派胡言,但他未加评论。依他之见,用不多久就不必怀疑马克的病患了。皮疹、咯血、口渴:这都是他自己在佛罗伦萨有过的症状,就是这种病害死了西尔维娅和她的全家。这就是意大利人说的大死症。

瘟疫已经来到了王桥。

当万圣夜的夜幕降临时,马克·韦伯的呼吸益发困难了。凯瑞丝眼瞅着他渐渐衰竭。她又感到了在她无力帮助一名病人时攫住她的那种愤怒。马克进入了一种无从救助的无意识状态:眼睛紧闭,毫无知觉,只是盗汗和喘气。在梅尔辛平和的建议下,凯瑞丝探手去摸马克的腋窝,在那儿摸到了灼人的大肿块。她没问梅尔辛这症状意味着什么:她会在事后再问的。修女们祈祷着,唱着圣歌,而玛奇和她的四个孩子站成一圈,个个心慌意乱,无力回天。

最后,马克抽搐了起来,血从口中猛地喷出,随之便向后一挺,躺倒不动,停止了呼吸。

朵拉嚎啕大哭。三个儿子神情迷乱,竭力抑制着与男子汉不相称的泪水。玛奇痛哭失声。“他是世上的第一好人,”她对凯瑞丝说,“上帝为什么要把他召走啊?”

凯瑞丝不得不压下她自己的哀伤。她失去的不能与他们的相比。她想不通上帝何以时常拉走好人,而留下坏人活着继续干坏事。在这样一种时刻,仁慈的上帝俯视每一个人的整套观念似乎难以置信了。教士们说,疾病是对罪孽的惩罚。马克和玛奇相互爱恋,他们照顾自己的孩子,他们努力工作:为什么要遭到惩罚呢?

这些宗教问题是没有答案的,但凯瑞丝有些紧急的务实咨询要进行。她对马克的病患深为忧虑,她猜想梅尔辛对此有所了解。她把泪水咽了回去。

她先把玛奇和孩子们送回家去休息,并吩咐修女们整理尸体准备葬礼。然后她对梅尔辛说:“我想和你谈谈。”

“我也正想和你谈呢。”他说。

她注意到他神色惊惧。这在他脸上是罕见的。她的畏惧加深了。“到教堂来吧,”她说,“在那儿可以私密地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