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传言(第2/5页)

那封信是个无赖送的。

孙思邈本以为那无赖只是跑腿之人,不想竟也看走了眼,那无赖后来竟和李八百联手对阵孙思邈,武功之强,出乎孙思邈的意料。

那无赖的来历,很是扑朔迷离。

可这些事情和孙思邈见过裴矩有何关系?

殿堂香绕,让两人面目都如笼罩层迷雾,可却隔不断两人透着锋芒的视线。

视线撞击,竟似有火光激荡。

孙思邈突然开口:“天道有规,但变化无方。世间万物,始终各有不同。”

此时此刻,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让人不免有种云里雾里之感。裴矩却没打断,只是认真地咀嚼着孙思邈说的每一个字。

他知道孙思邈绝非无的放矢之人,他也一样!

“人由道启,归于万物,也是各有不同。”

殿中烟雾缭绕,孙思邈的目光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澈:“这世上没有两个完全相同的人,就像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一样。”

“哦,是吗?”裴矩扬扬眉,转瞬笑了,“孙先生自幼学医,对天地万物均有深究,经昆仑十三年后,想必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这么说,应该不差了。”

他随声附和,意甚轻松,只是五指缓收,握成空拳形状。

孙思邈笑笑:“但我在响水集时,却碰到了两个极为相似的无赖。那无赖本是乡正之子,早死了几个时辰,却又复活到了客栈,递给萧摩诃一封信。当初不可思议之事,如今想想,无非不过易容乔装几字。”

见裴矩不语,孙思邈继续道:“这世上易容之法分为几等。下等易形,中等易气。那乔装无赖之人,不但形容上改的和那无赖仿佛,就算气质举止都活脱脱的像个无赖,也算是此道难得的高手。”他说到这里,竟住口不谈。

裴矩忍不住道:“那上等易容法改的是什么?”

“当然是律。”孙思邈缓缓道,“天地间,万物各有生死之律,人体之律数年一改。世人本以为是天道所定,但少有人知道还有一法,虽还难参生死之谜,但可改变人体数年一换之期,懂得此法,改形易气可说是反掌之间,就算改变人体之律,换成另外一人,也非绝无可能。当然了,懂易筋之法,从律反推,就算一人易容换气,也能从其骨骼、本色、体态、习惯推出他的本来面目。”

这实在是玄之又玄之术,迷离难解。

但裴矩显然对孙思邈所言体会深刻,悚然动容道:“我虽不解如何做到这点,但信世上有此本事。”

顿了片刻,他问道:“你说的那法可是道中传说的易筋经?”见孙思邈点头,裴矩随即问道:“天师封道之地可有此术?”

“有。”孙思邈肯定道,“不然,我何以能发现阁下的易容之秘?”

裴矩目光一冷,嘿然而笑,却不言语。

孙思邈缓缓道:“不过,阁下当然还不懂易筋之术,因此当初在响水集乔装时形气虽像,但难以内外合一,让我看出些许的问题。想区区一个无赖,怎能有如斯巧妙、滴水不漏的连环计?”

他轻轻叹口气道:“我虽知那无赖是旁人乔装所扮,也知易筋之法,但一直难真正还原那无赖的本来面目,直到今日碰到阁下,才有所得。”

孙思邈微微一笑,字字凝声道:“只是我还有一事不解。阁下大志在胸,甚至为南岳夫人都抱不平。可阁下当初乔装成那个无赖送信,挑拨是非,联手李八百要害在下,难道也是秉承南岳夫人的遗志?”

殿堂凝静,檀香轻燃的声音似乎都听得见。

裴矩脸色数变,终于换成了木然,那握拳手掌舒展如刀。

许久,他才换了笑容道:“孙先生竟有如此眼力,认出了在下,实在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这么一说,无疑是承认自己就是响水集送信的无赖。

可他此刻气度雍容,哪里有半点无赖的样子?

“可这些不过是先生的事后推测,想必多少有点故作惊人之语。”裴矩缓缓道,“先生若真懂易容上乘之境,到如今也不会有麻烦缠身,无法自拔了。”

孙思邈笑笑,脸上迷雾又起。

裴矩目光如炬,一直紧盯着他的表情。见他那刻的容颜如藏雾中,竟让人看不分明,裴矩忍不住心惊,不知这是否也算易容的一种。

只是片刻,迷雾散去,孙思邈脸上又露沧桑表情,淡淡道:“我虽懂易容之法,但并不想用。”

裴矩质疑道:“先生就算用过易容之法,只怕也是无人知晓。”

孙思邈付之一笑:“我不用易容。只因我明白一点,你可骗得过千人万人,却唯独骗不了自己。骗别人的事情,偶尔为之,无伤大雅。骗自己的事情,最好不做。孙思邈终是孙思邈,不想变化旁人。”

裴矩微愕,听孙思邈又道:“更何况术有高下,终究是权宜之法,纵可骗得了一时,难骗得了一世。阁下为道中高人,当然也知其中道理?”

裴矩哂然笑道:“这世上能知权宜,已算知机。能知机者,可覆天地。先生不屑权宜,难道还有什么别的处世之法?”

“有。”孙思邈立即道。

“是什么?”裴矩冷笑道。

“诚心。”孙思邈只回了两个字。

裴矩先是错愕,后哂然笑道:“本以为先生是道中高人,会有什么高见,不想竟效仿腐儒说法。莫非先生一直在诚意修身,进而想要齐家治国平定天下?可惜如今家难为家,国已不国,天下混乱,若要实现先生的抱负,只怕说易行难。”

“天下说难,吾诚于心。天下说易,吾行于心。”孙思邈淡淡道,“事无难易,真心所往方为道,立天之道,方能立人!”

裴矩脸色数变,只想着孙思邈言语中深意,额头竟有细微汗水渗出。

突然,裴矩闷哼一声,大笑道:“道难道,非常道。非常之道,世人莫名,纷争才起,你我均知其中道理,何必做这无谓的争辩。先生口出玄言,却不知可明玄机,知道在下此来何意?”

他本是雍容高贵,但和孙思邈争论之中渐觉落入下风,顿转话题,只想重争风头。

孙思邈见其先恭后狂,本是沉思又转癫狂,显然并未将他所言听进耳中,心中暗自叹息。

沉默许久,他缓缓道:“本来不知,如今才明。”

裴矩哂然道:“那先生不妨说来听听了。”

“阁下前来,只怕是传言在后,争机在前。”孙思邈道。

裴矩目光闪烁,轻淡道:“先生说的这话就如同观中的姻缘签所语,含含糊糊,让人实在费解,不知能否清楚说来,让在下听听先生诚心之法比权宜之计高明在何处呢?”

他无疑又出个难题,暗想,孙思邈虽揭穿他易容乔装,但绝对还不知道他的底细。他不说来意,孙思邈就绝猜不到他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