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用心

风更冷,虽是江南,冉刻求却感觉风中带着一股还甚北方的阴冷。

那股冷是从心底吹起来的。

四肢微僵,望着那巷口的人影,冉刻求长吸一口气,嗄声道:“你把我引到这里来……究竟有什么目的?”

那人影不语,亦不动。

冉刻求感觉三面是墙,有些难爬,只能握紧拳头,一步步地走过去……

才走了两步,他就闻到一股香气随风传来。

那股气味如蝶粉花香,竟有些似曾相识的味道。

冉刻求顿住,眼中突现出难以置信之意,失声道:“蝶舞,是你?”

暗影中那人上前了一步,到了月色之下,露出了比月色还美丽的脸庞。

秋浓烈,蝶轻舞,带着分难以排遣的惆怅。

冉刻求大喜,快步上前,看起来要过去抱住蝶舞,可在触手可及的时候,却又止步,身形如同木刻一样,再没动弹半分。

蝶舞只是望着冉刻求,许久才道:“你瘦了很多。”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撞在冉刻求心口,让他顿时感觉回到了邺城的岁月。他有千言万语,一时间不知如何说起。

“你也一样。”

他木讷说出这句话后,才发现蝶舞似乎真的有些憔悴,不由露出关切之意,可他心中实在有着更多的疑惑。

蝶舞怎么会来建康?

邺城一别,他没想到能和蝶舞在响水集相见。

响水集离去,他有心痛,却没想到蝶舞竟又到了建康。

他到哪里,似乎蝶舞就到哪里,是巧合,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他本市井男儿,并没有表现得那么笨。很多事情,不过是不想去想,想到了也不愿意深想。

深想能如何?有时候还是糊涂一些的好。

蝶舞笑了,那如水的眼眸,始终一眨不眨地凝在了冉刻求的脸上,她突然伸出了手。

冉刻求未动。

那一刻,就算蝶舞要取他的性命,他似乎也不想动。

蝶舞的手轻轻地抚摸到了他的脸庞。

冉刻求脑海中瞬间一片空白,全然想不到蝶舞为何会有今日的举动?他爱蝶舞,但知道蝶舞是喜欢兰陵王的。

可他还是爱蝶舞——一种飞蛾扑火一样的爱,明知这爱可能是毁灭。

他要做富翁,他要做英雄,他有太多要做的事情,可这些事情,若没有心爱的人一旁见证,做了有何意义?

他跟着孙思邈,他要拜王远知为师,他要实现大志,可在他心中最深处,永远都有那邺城中蝶舞的倩影。

离开只是为了重逢。

爱一个人,距离远近都会爱。

他卑微而努力地祈求实现自己的梦想,却没想到这一刻突然来得如此之快。

“记得我们初见的时候,你一脸的络腮胡子。”蝶舞低声说道。

冉刻求嗯了声,不解她这么说的意思。

难道说,她千里迢迢地赶到建康,只是为了讨论他胡子的问题?

“记得我曾经说过……”纤纤手指缓缓到了冉刻求的下颌,摸着那扎手的胡茬,蝶舞道,“我说你不留胡子更英俊一些。”

冉刻求苦涩一笑,心道我一直以来四处流浪,本是不修边幅,一蓬胡子倒是威风,也有阻吓宵小的作用。可你说我不留胡子更英俊,我就立即刮了胡子。那时候,我不明所以,现在想想,可能是因为兰陵王不会留胡子吧?

冉刻求还是冉刻求,刮了胡子也变不成兰陵王。

“现在我倒感觉……你可能还是留着胡子好看些。”蝶舞就那么望着冉刻求。

明月在天,可好像那一刻月光全落入了她的眼眸。

她似乎也有千言万语。

可她到现在为止,不过在谈论冉刻求的外貌。

一个人的外貌可以千变万化,可心却是难改的。

冉刻求不知道蝶舞究竟想说什么,只感觉全身僵硬,偏偏脸颊的触觉又是敏锐非常。

那手指纤细、余香、绸缎般的光滑,可也如绸缎般的冷。

“那我以后就留胡子。”冉刻求终于道。

他实在也不知说什么,可说的每个字满满的都是真心真意。他听从蝶舞的建议,一心一意。

蝶舞眼中突然像有了晶莹的泪光:“原来你还和以前一样。”纤手滑落,蝶舞缓缓地退后了一步。

冉刻求没来由的心头一紧,立即问道:“你怎么会来建康?有什么要我帮的吗?”他在邺城时,只知道蝶舞幕后有股势力,却一直没有追问究竟。

这刻他才突然想到,蝶舞来到建康,难道是有什么别的任务?

蝶舞娇躯震了下,摇了摇头:“没有,我来这里,只想见见你。”

冉刻求心中一阵迷茫,本想问问蝶舞当初为何会出现在响水集?后来如何了?可不知为何,所有的话都阻在心头。

他冉刻求没有变,可蝶舞却似乎变了些。以前他就琢磨不透蝶舞的心意,如今也是一样。

“我走了。”蝶舞突道。

冉刻求一震,失声道:“你去哪里?我跟你去。”

蝶舞摇摇头道:“你不要跟着我。”话才落,她的身形就飘到了巷口,似有那么一刻的停顿,但转瞬消失不见。

冉刻求被她最后一句话如钉子般地钉在地上,许久才回过神来,窜到巷口高叫道:“蝶舞……你等等!”

前方是条长街。

长街寥落。

深秋深夜,有叶落,可哪里还有蝶舞的身影?

冉刻求那一刻只是想,她找我,肯定还有话要说,可她为什么不说?

一念及此,他心中大恨,恨自己方才为什么不问个究竟?

冉刻求茫然四顾,一时间心绪万千,只感觉方才好像做了个梦。念头一起,他心中更是困惑,竟难分辨方才是自己的臆想还是怎地。

突然间,感觉身后有些动静,冉刻求霍然转身望去,就见一人缓缓地从长街那侧走来。

冉刻求大喜叫道:“蝶舞……你?”未等说完,看清楚了那人的面容,冉刻求一怔,改口道:“孙先生,怎么是你?”

来人竟是孙思邈。

冉刻求顾不得许多,冲了过去,一把握住孙思邈的手臂,急声道:“孙先生,你见到蝶舞没有?”

“蝶舞?”孙思邈有分讶异的表情。他从宫城出来,远远就见到冉刻求的身形,因此才走过来,不想冉刻求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

“蝶舞也到了建康?”孙思邈问话的时候,心中有些异样。他立即想到的是,蝶舞和祖珽有关,如果来建康,所行之事会不会和齐国有关?

他和蝶舞并不熟,但想到的远比冉刻求要多得多。他和冉刻求不同,因为他知道回避是从来解决不了问题的。

冉刻求一听,失望地松开了手。

孙思邈看了他半晌,终于笑道:“看起来你好像不愿意见我。那我先走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