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错爱(第4/5页)

孙思邈沉默,他并非赌徒,但有的时候,却由不得他不赌。

斛律琴心蹙了下秀眉,忍不住问道:“赌注是什么?”

“赌注是孙先生要由我自行选择,是否前往岭南。”兰陵王轻淡道。

斛律琴心微有焦急,立即道:“这不公平。”心中忍不住埋怨,暗想孙思邈并不笨,怎么会做出这种赌注?

孙思邈难道看不出她早就作了决定?

兰陵王心思难测,他赢了,是不是就有借口不去岭南?

孙思邈来邺城,本要带兰陵王去见冼夫人,这样的赌注,岂不是有输无赢?

兰陵王缓缓起身,望向了屏风上的那幅画,突然问:“你知道画中是什么地方?”

画中有河,波涛澎湃,画中有山,奇秀峻拔。

斛律琴心摇摇头,不明白兰陵王为何突然转移话题,问起这画来。

她见孙思邈在此,已脸红如布,等恢复常态时,一颗心剧烈跳动有如擂鼓,可她并不后悔说出方才的一番话。

她甚至有些感谢兰陵王让她有机会说出这些话来。

虽感觉孙思邈的态度仍不明朗,让她心中忐忑,可她眼下最关心的仍是兰陵王的赌约。

“兰陵王……你是否已作出了选择?”

兰陵王不答,仍旧望着那幅画道:“先生恐怕知道这幅画画的是什么?”

“江是郁江,峰是如意峰。”孙思邈补充道,“冼夫人就常年留在如意峰。”

斛律琴心再望那幅画时,似有感悟。

冼夫人为何常年会留在如意峰,是否因为那山峰最为高拔,让她可在山峰上,能见到千里之外。

她虽信守诺言,终生不再过江半步,可她的一颗心,始终魂牵梦绕在千里之外儿子的身上?

兰陵王为何在厅堂中放了这幅画,是不是说明,他也在一直想念着千里之外的娘亲?

“我虽荣耀万千,但自幼心中就有个遗憾。”

兰陵王望着那幅画,声音低沉:“别人都有娘亲,我却没有。我每次向父亲问及娘亲何在的时候,都会遭到他的一顿痛骂,因此我很恨……”

斛律琴心一颗心沉了下去,孙思邈却只在静静地听。

“我很恨娘亲——恨她为何会抛弃我?我一直认为娘亲是对不起父亲,才让父亲如此狂躁。

“我后来终于知道娘亲是哪个……”兰陵王涩然一笑,“我知道她在岭南,变成了岭南的冼夫人……

“于是我更恨,恨她明明还活着,为何不来看我,难道在她心目中,根本早忘记了我这个儿子?

“我让人画了这幅画,面对着这幅画,始终在想——想娘亲不来看望我的原因。我想了千般借口,却始终找不到一个让我满意的缘由。”

转望孙思邈,兰陵王道:“可是先生你来了,你是我娘托付来的,是不是?”

“是。”孙思邈脸上迷雾又起。

他不但来了,还带着一幅画和一个如意,画是信物,如意却是心意——一个娘亲对儿子满满的心意。

如意本在心。

“那你现在……是否可告诉我其中的原因了?”顿了片刻,兰陵王淡淡道,“当初衡州相见时,先生说过,一定要见了斛律将军后,才能说出真相,如今先生可说了吧?”

孙思邈看了斛律琴心一眼,突道:“你可否先回去呢?”

斛律琴心诧异,不待说什么,兰陵王已道:“不必了,无论什么原因,我都觉得没必要再隐瞒。”

斛律琴心未动,大声道:“不错,先生不一直说过,任何问题,都要直面才能解决。我信兰陵王自有他的判断!”

孙思邈微皱眉头,半晌才道:“兰陵王,令尊和冼夫人昔日的恩怨,你想必已有所知。”

见兰陵王神色漠漠,孙思邈整理下思路,简洁道:“当初令尊志在一统,因此亲下江南刺探,遇到冼夫人。两人可说是一见倾心,冼夫人因此追随令尊到了江北。”

兰陵王突然截断道:“当初在衡州时,寇祭司已经说过这些,先生不用赘述了。”

他想知道的只是母亲一直不来看望他的理由。

这对他来说,显然至关重要。

孙思邈点点头:“不错,当初寇祭司已将事情讲得很清楚,却唯独没有说冼夫人必须离开的理由,因为这件事很难启齿,令尊曾指定,一定要经过斛律将军许可后,才能说出缘由。”

“我义父早就许可了。”斛律琴心立即道,“当初在将军府,他就默许了。”

她实在不解孙思邈为何对这个问题如此慎重,他究竟在担心什么?

孙思邈心中叹息,忍不住又看了斛律琴心一眼,沉吟道:“这二十年来,齐、陈、周三国君王更迭得异常频繁……”

斛律琴心诧异莫名,不明白孙思邈为何突然岔到这个话题?

这和冼夫人离开高澄有关吗?

“陈国是叔侄倾轧,周国是宇文护一手遮天,连杀三位天子,导致政权更换。”孙思邈竟像没看出斛律琴心的不耐,又道,“可齐国却不一样。”

兰陵王目光微闪:“哪里不一样?”

“齐国虽也有叔侄相残的现象,但君王更迭,更因为是君主早死。”孙思邈缓缓道,“除令尊被刺,废帝被杀外,宣帝、昭帝、武成帝均未能长寿。”

兰陵王沉默下来,脸色微变。

斛律琴心莫名所以,不知这二人谈论的事情,究竟有何玄秘?

沉吟许久,孙思邈又道:“宣帝在位初,还能励精图治,但之后不久,所行之事就极为乖张……”

斛律琴心略有奇怪,当初孙思邈在将军府时谈论高澄遇刺旧案时,曾说过这点。

文宣帝继位后,不久就整日酗酒高歌,少理政事,甚至数次以长矛对准斛律明月,要将斛律明月刺杀在枪下。

孙思邈推测,那是因为斛律明月知道文宣帝杀兄的秘密,文宣帝这才想下手将斛律明月除去。

这刻孙思邈旧事重提,又为了什么?

斛律琴心知道孙思邈说得客气,其实文宣帝何止行为乖张,简直可说是疯狂。

据她所知,文宣帝做的疯狂事简直数不胜数,他曾独自攀到铜雀台的那只铜雀上,歌舞不绝,全城轰动。他亦荒淫无道,对看上的女人不但从不放过,而且百般折磨。最残忍的是,他在宫中设置了牢狱,经常将人关在其中,高兴时杀人取乐,而杀人工具和手法更是千奇百怪,简直不是人能想得出来的。

这些事情,斛律琴心想想都觉得恶心,不知道孙思邈为何对此人这般有兴趣。

“宣帝转变让人奇怪,昭帝也是登基一年就死,武成帝在位没数年,就一心求仙问道,很快死去……就算如今天子高纬,也是年少白发。”

“你究竟想说什么?”兰陵王神色发冷,但眼中不知为何,突然有了分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