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费解(第4/5页)

“或许不是他,但肯定和他有关!”斛律明月握手成拳,再次望向那墙壁的血字,吩咐道,“你派人跟着他,一有异样,立即话于我知。”

孙思邈出了铜雀台,冷风袭来,才感觉浑身冰冷。

夜已临。

土卫依旧沉默地前头带路,到了将军府前,径直入内,一直到了一间房前,伸手一指,转身离去。

他本来也是沉默的人,水卫死后,好像益发地沉默。

只是他转身的时候,并未留意孙思邈目光望过来,其中带分古怪。

目送土卫走入黑暗中,孙思邈才转过头来,望向前方。

窗透烛光,暗夜中守着难言的悲伤;灯芯成灰,难掩烛泪行行。

孙思邈终于推门而入,走到了斛律琴心的床旁。

房间内药味浓重,床旁桌案上放着满满的一碗药,孙思邈用手摸摸碗边,室内虽还温暖,但药碗冰冷。

床榻上的斛律琴心闭着眼眸,不知是昏迷还是在昏睡,只是那眼睫不经意轻轻颤动,有如寒风中落花般的无助凄凉。

只是几日,她容颜已很是憔悴。

孙思邈望着她的面容,蓦地想到初见时那秋水般的眼眸,清清亮的脸庞,还有船上的心愿,破釜塘木屋前那朦朦胧胧如水的目光……

缓缓坐了下来,孙思邈伸手出去,手指搭在斛律琴心的手腕上。

手腕冰凉,轻轻微震后,再无动静。

孙思邈闭目凝神,只感觉片刻,伸手从桌案上拿起那碗药,闻了下,皱了下眉头。药对症,可药毕竟服下才能有效的。

斛律琴心为何不喝药?

望着那苍白的脸庞,写满憔悴,孙思邈眼中终有分怜惜,手一翻,有金针现在指尖,再一动,轻轻地刺在斛律琴心的手腕上。

不待继续,就听斛律琴心道:“你就算治了我的病,如何能救了我的命?”

眼未睁,但呼吸急促,斛律琴心握紧秀拳,突然道:“你走吧。”

孙思邈未动,只是轻叹一声:“你何苦如此?”

“你不知道的,你不知道。”斛律琴心嗓子突哑,却始终不肯睁开双眸。

“或许……我知道?”孙思邈突道,“你心蛊才清,却又一直劳心劳力,本适合静养,但不知为何,竟又染了风寒。”

不闻回答,孙思邈眼中带分怜惜:“数症攻心,你才会今日的模样,但你还有药可治。大夫给你开的药是良药,你喝下就会好,你不肯喝,因为你有心病。”

斛律琴心一震,霍然睁眼道:“那你知道我有什么心病?”

她虽憔悴,但那一刻的目光,却有说不出的炙热。

望见孙思邈移开了目光,斛律琴心眼眸中满是失落,喃喃道:“你纵是天下无双的神医,终究还是治不了别人的心病。”

闭上眼眸,斛律琴心喃喃道:“你这样的反应,我不怪你,因为我从开始就在骗你。你还能来帮我医病,已是常人难及了。”

孙思邈脸上迷雾又起,听斛律琴心低声道:“我一直在骗你,见你第一面的时候就在骗你,我故意丢下那块玉佩,就想让你误以为我是慕容家的人,刺探你来邺城的心意……”

孙思邈扭头望向红烛,见灯芯轻爆,烛影彷徨。

“你被我义父关在牢中,我故意找张仲坚救你,却是想骗取你的信任,我对你从未有过什么好心。”

心中却想:“义父以我为叛逆做借口,逼他接下三箭,他却为了我这个要算计他的人,甘冒奇险。我当时是没有什么好心,可为何我见到他中箭负伤的那一刻,心却悸动?”

有些人一生相见未见得了解,有些人了解却不过只在刹那。

“之后我借故跟随你,黎阳城外,你虽从李八百手下救了我,但我没有丝毫感激,只想继续跟着你,查清你的底细。”

她说得冷,冷得心口发痛,她的话如双面刃,刺伤了旁人,也伤害了自己。

“我一直怀疑那舟子是綦毋怀文,也怀疑你和太平道一直都有联系,因此百般试探……”

心中却想,那不过是你和太平道中人物不经意的邂逅,其实你从未参与其中,但你为何从不解释?忍不住又是心痛,语气却是更加冰冷。

“你恐怕不知道,在响水集的时候,我已接到密令,要带你去破釜塘!”

斛律琴心说到这里的时候,秀眉微蹙,似想到什么事情,眼中突露出惶恐。

窗外风冷,雪夜神伤,孙思邈眉头不经意地跳动下,却仍沉默不语。

“你莫要以为在响水集外又救了我,我就会心怀感激。在你遭李八百、桑洞真他们暗算后,我带你逃命,不过是因为我还记得自己的任务,一定要带你去破釜塘。”

“义父本来要在清领宫内,将你们一网打尽!”

斛律琴心说到心中发酸抽紧,只是在想:“我当初真的这么在想?他数次拼命救我,我难道没有半分感动?我若不是早已心动,怎么会拼死出手,和他携手跳下悬崖?我若不是早就愧疚,如何会在河中挣扎不放,对他不离不弃?”

“无论在船上,还是破釜塘外的木屋前,我均是以退为进,故作不知清领宫的秘密,用意还是让你进入我义父早布好的陷阱。结果你真的上了当!”

夜阑西风冷,烛影照情伤。

斛律琴心几欲落泪,咬牙止住,心中只是在想:“有流星,却从不会有什么愿望,那时候他若真的答应我,一辈子吃我亲手做的清粥,结果会怎样?”

假设从来不会重来,结果也是永远难想。

“本来我以为你会死在破釜塘下,但后来发现你逃脱了,因此义父命我继续跟踪你,然后一直跟你到了建康。

“我在建康遇到你,是义父的安排,我在紫金山上跟着你,是在一直留意着你的动向。”

心中一阵惘然,突然想到紫金山上,曾听到过杨坚述说孙思邈的往事,或许早在那以前,她对他的留意,就偏离了方向。

“只可惜世事难料,你竟然被送到周营。杨坚、裴矩他们以为你对我不错,我对你也不错,因此竟想利用我来要挟你,实在可笑。”

斛律琴心说到这里,没有笑,泪水差点流淌出来。

蓦地想到,当初在周营内,孙思邈为她要喝下那剧毒之药时,她心中绞痛不堪,恨不得代孙思邈喝下那绝命之药。

那非可笑,而是心痛,原来爱一个人更多的是心痛。

“后来你也看到了,我还是一心为兰陵王着想,我辛苦刺探出李八百他们的阴谋,奔波往复,只是为了兰陵王。”

说到这里,斛律琴心几乎难以呼吸。

梦终醒,梦已忘,她逼着自己冷漠说下去:“一切我说得都很清楚了吧?”

孙思邈“哦”了声,还是望着红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