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虎雏(九)

“这愣小子,又要干什么?”刹那间,杨光义的心脏就悬到了嗓子眼儿,质疑的话脱口而出。

虽然打第一次见面时起,他就不喜欢宁子明,但是他却没恨到了巴不得对方立即去死的地步。更何况此刻二人一道被山贼们困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旷野当中,如果宁子明和左二都拼光了,汉军的反击力量就会又下降一大截。大伙平安脱险的机会,也同时又会减少数分。

然而战场行事瞬息万变,此刻杨光义想要阻止宁子明带领左二都骑兵出击,已经根本来不及!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将堵窟窿的任务交给自己的副手,然后拨转坐骑冲向营门。以便发现宁子明遇险之后,也像先前此人发现自己遇险时一样,不顾一切舍身相救。

“不要轻举妄动!”还没等他冲到营门口儿,韩重赟坐骑,已经将去路牢牢封死。“是小肥自己要去的,他说至少有六分把握能全身而退!”

“怎么可能?”杨光义瞪圆了猩红色的眼睛,大声质疑。先前敌我双方还是相互试探阶段,他率部出击,都差一点身陷重围有去无回。此刻激战正酣,对手明显已经使出了全力,宁子明怎么可能从敌阵当中轻松杀进杀出。所谓六分把握,无非是安韩重赟的心,让身为主将的后者不至于进退两难而已。

“他坚持要出去试试!”韩重赟心里原本也没多少底气,看到杨光义的反应,愈发头皮发麻。然而,作为一军主帅,他却不能因私废公。咬了咬牙,瓮声瓮气地说道:“既然左三都和左一都已经相继出手,左二都就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营内。反正早晚他都得上阵,跟李京在一起,好歹彼此还能替对方分担一些。”

这番话,完全是自己给自己吃定心丸。不仅仅杨光义听了之后,脸上的表情愈发焦急。韩重赟本人,额头上也涌出了无数虚汗。

左三都的老卒数量,远远高于左二都。左三都的大部分漠北马,也都换到了宁子明麾下。因此这两都骑兵,无论在奔行速度还是战斗力方面,都不属于同一个档次。亦不可能,分别承受一半儿的压力。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韩重赟与杨光义两个忐忑不安的时候,左三都骑兵在都头李京的率领下,已经切入了敌阵。情知到了危急时刻,新兵老卒人人拼命,一个个将战马催得快若闪电,专门捡着敌军当中的弓箭手和刀盾兵位置践踏,所过之处,惨叫声响成了一片。

仓促间,敌将根本来不及调整部署。只能就近命令长矛兵和自家骑兵上前拦截。而仓促接到命令的绿林长矛兵和骑兵们,也压根儿没时间组织阵形。只能一股股飞蛾扑火般冲过去,或者被汉军左三都骑兵直接杀死,或者被远远地甩在战马的屁股后,对着一股又浓又湿的烟尘大喊大叫。

也有一些绿林中自认的高手,主动冲上前拼命。然而,他们平素赖以成名的武艺,在高速奔行的成队骑兵面前,忽然变得粗疏了十倍。

“杀!”都头李京对着突然闯到自己面前的一位古铜脸绿林好汉,拧枪便刺,根本不管对方手中的长刀已经快抵达自己头顶。古铜脸高手不愿意跟他同归于尽,只能收刀斜挡,将雪亮的枪锋从身前推开。没等他再度挥刀还击,李京连人带马已经从他身边疾驰而过。

第二杆骑枪如飞而至,逼得古铜脸放弃追杀李京的心思,横刀阻挡。第二名骑兵一击不中,立刻随着李京的马尾远遁。随即,是第三杆骑枪,第四杆骑枪,第五杆骑枪!古铜脸连挡五次,一招未能还击,急得哇哇乱叫。然而,第六,第七,第八名骑兵,又相继从他面前跑过,每个人都只狠命一刺,然后“立刻”消失,绝不多在他身上耽搁分毫。

当第九杆骑枪刺至的时候,古铜脸已经汗流浃背,两臂发麻。第十杆骑枪却紧跟着第九杆而来,“噗”的一声,从他的肩窝刺了过去,挑断了他的锁骨。第十一杆骑枪刺中了他的小腹,第十二杆骑枪将他从马背上撞了下去,死不瞑目。

“别恋战,围着营地兜一圈即回!”李京挺枪刺死了一名挡路的土匪头目,又用马蹄将另外一名躲避不及的土匪弓箭手踩得筋断骨折。此番出击的目的是打乱敌军的进攻节奏,打击敌军的士气,所以他绝不会突入敌阵太深。在营门口捡完了便宜,立刻拨转马头,带领麾下的骑兵们向着营地左侧迅速反卷,蹄声“的的”,将营墙附近正准备翻发起第三次进攻的敌军,踩得抱头鼠窜。

分布在营地左右两侧和正后方土匪,整体数量和个体实力,都远不如他们营地正门方向的同伙。骤然遇到打击,立刻被汉军骑兵从阵地中央,切成了血淋淋的两层。前面一层,背对着李京和左三都的汉军骑兵,依旧在试图翻墙而过。后面的一层,则仓惶向远处撤去,再也无法给前面的自家袍泽提供任何支持。

“李将军!”

“李将军威武!”

……

营地内正在鏖战的汉军步卒看到自家骑兵大展神威,士气瞬间暴涨。手中长枪快速挥动,将正在翻墙的土匪们一个接一个,就像扎蛤蟆一样刺了下去。忽然发现身后动静好像不太对的悍匪们,则军心大乱,一边与营地内的汉军周旋,一边惊慌地回头。很快,攻势就再也坚持不下去,调转头,乱哄哄地逃得远远。

“传令,别追了!集中所有力量,正面凿穿营门!”又一次被弄了个灰头土脸,北方绿林道第二号人物,独眼狼孟凡润大声吩咐。

他的左眼在一次火并中被射瞎,只剩下右面一只眼睛可以视物。然而,却丝毫不损于他在太行山中的威望。特别是在最近一段时间,总瓢把子呼延琮久病在床的情况下,靠近泽、潞两州的大小山寨,几乎个个都被他拉拢在手,个个都开始唯其马首是瞻。

“凿穿,凿穿!”其他几个山大王们,气急败坏的重复。以十倍于猎物的兵力,却迟迟没有任何建树,反而被猎物硬生生从身上咬下了好几大块肉。对他们这些人的声望,绝对是个重大打击。如果再拖延下去的话,哪怕泽州守军,没胆子赶过来救援韩重赟等人。他们自己麾下的大小喽啰们,也会开始怀疑此战的价值。也会开始偷偷地保留力气,以备不时之需!

“呜——!呜——!呜——!”负责传令的喽啰兵们,奋力吹响号角。将几个山大王的共同决定,一遍遍向四下里重复。

“呜——!呜——!呜——!”四下里,各寨喽啰纷纷以号角回应,每一声,都充满了愤怒与焦躁。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黑漆漆的旷野中,低垂的苍天下,数不清的号角声来回激荡。宛若饿急了眼的狼群,在对着天空发泄心中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