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姐妹殊途(第3/9页)

经过一番颇具感情的寒暄之后,戴君便说他的身体坏极了,多次想离国远去。去年,当他打定主意要到欧洲去时,蒋介石和其他许多朋友都来劝勉共襄国家的建设工作,阻止了他许久存在心里的计划。戴君还说,他既不为金钱,亦不贪图地位,参加政府只不过是分担一份党国艰难事业的责任,而没有其他什么动机。我明白戴君是带了蒋介石的使命来探我的消息的,我打断了他,说他没能出国是很可惜的。他被我的话窘住了,默不作声……

在这当儿,戴君从他的座位上站立起来,嗫喏着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给我看。同时,他的手在口袋里摸索了一回,后来取出一张折着的纸。他正要送到我手里来,我已经看清楚了。我确信地对他讲,那好像就是我发给反帝国主义大同盟的、南京国民政府不许发表的电稿。

戴:“这真是从你这里发出去的吗?我真不大相信,像您这种地位,取这种态度,实在是有点不可思议。这诚然是一桩很严重的事啊!”

宋:“这是唯一诚实的态度,即使孙先生处于这种环境之下,也是要取这种态度的。你散布谣言把我的电报视作共产党的捏造不免太愚蠢了。我有权可以证明,一字一句都是出于我自己的。”

戴:“共产党是要负一切罪恶的责任的,尤其是现在,共产党受莫斯科的指导,在全国制造混乱。你怎能发出这种电报来攻击政府呢?我们把私人关系搁在一边。政府对这种严重的过失,是不能忽视的。纵使政府有了错误,你也没有权利公开地说,你应该遵守党的纪律。而且这件事尤其不好的地方,是拍电报给外国人啊!这无异丢政府和民族——你自己的民族——的脸啊!”

宋:“遵守党纪,虽然,谢谢你们把我的名字列上你们的中央执行委员会,其实我并不属于贵党。你竟有这种勇气告诉我,说我是没有权利说话。你们是把我当招牌去欺骗公众吗?你的好意正是一种侮辱。相信吧,没有哪个以为南京国民政府是代表中国人民的。我是代表被压迫的中国民众说话。这你是知道的!……你们的爪牙杨虎在法国巡捕房控告我装置秘密无线电,布置外国特务来对付我,这不是丢脸吗?你们在中国革命的历史上留下了多少污点,民众将有一日要和你们算账的!”

戴:“你太性急了,孙夫人,革命不是一日能够成功的,请你不要枉费精力从事破坏工作,攻击政府和几个领袖,与我们合作才是你的义务。你的愤激和感情,我十分了解,这是过去几年痛苦经验的结果。但是孙先生不是一个寻常人,他远远超过一切人,天赋予他一种非常的智慧和才能……”

宋:“……我要警告你,不要把孙先生当作一个偶像,当作另一个孔夫子和圣人。这是对孙先生名声的污辱,因为他的思想和行动始终是一个革命家。我很遗憾,你的思想已经堕落了。”

戴:“正好相反,我的思想已经与时俱进了。改进社会状况,改良人民生活,这不是革命的吗?

宋:“国民党是作为一个革命的组织而创建的,绝对不是一个改良派的会社,否则,它就应该叫作进步党了。”

戴:“那末请问你是怎样理解一个革命者的呢?似乎有很多不同的定义了。”

宋:“革命者不满意目前的制度,努力以求建设有益于社会广大群众的新的社会秩序来代替旧的社会。请问,迄今你们有什么革命的成绩呢?”

戴:“恐怕你没有注意到政府各部的进步吧。建设工作正在进行,朽败的房屋变成了新建筑,计划建立新的铁路,改革国家交通,救济人民的痛苦……”

宋:“我除了看见你们妄肆屠杀数以万计将来可以代替腐败官僚的革命青年以外,没有什么了;除了穷苦绝望的人民以外,没有什么了。事实上,你们什么都没有做,只进行了反革命活动……”

“你是不是以为孙先生组建国民党是要使富人更富,并吸吮中国几万万垂死人民的膏血呢?”

戴:“介石正在竭力以求实现孙先生的《建国大纲》,他负着极大的责任,要克服无穷的阻碍,全体忠实同志,都应该来辅助他。但是现在情况是很困难而又复杂的。诚然,即使介石把政府交给你,或汪精卫,我敢断言,情形纵使不更变坏,也不会有半点改善。”

宋:“请放心,我并不希望代替蒋君!”

戴:“你不能够到南京来待些时候吗?那里有你的亲族,在那样的环境里面,你也会比较快活一些。我们都是人,怀有好意和同情心的人。”

宋:“假如快乐是我的目的,我就不会回到这样痛苦的环境里面。目击我们的希望与牺牲被葬送,我同情民众,甚于同情个人。”

戴:“孙夫人,我希望你不要再发表宣言。”

宋:“戴君,使我不说话的唯一办法,只有枪毙我,或者监禁我,假如不然,这简直就是你们承认了你们所受的指摘并不冤枉。但是你们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和我一样公开进行,不要……用侦探来包围我。”

戴:“我去南京,回来以后再来看你吧。”

宋:“再来谈话也是没用的了,我们之间的鸿沟太深。”[4]

在与夫人一道起身离开时,这位老人转过身来,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他是个容易紧张的人),恶狠狠地说了一句:“要不是因为你是孙夫人,我们一定会要你的命。”

庆龄微笑着回答说:“如果你是自己认为的那种革命者,早晚会这么做的。”

庆龄卧室里藏有发报机的事纯属无稽之谈,不过这也无关紧要。如果克里姆林宫想要获得上海的秘密情报的话,只要联系苏联谍报机构驻上海的迪亚曼特、德利本斯基和佐尔格三位高级间谍就可以了。此外,塔斯社的记者罗弗同志和外交部代表克雷姆斯基同志也在上海。

当时在上海的还有一位美国作家、激进主义分子艾格尼丝·史沫特莱。史沫特莱身体壮实、下巴宽大,模样长得还过得去。她活泼可爱、精力充沛,很有幽默感,喜欢开玩笑。正是由于这种性格,多年后在红色总部延安的一次晚会上,她曾主动请缨,教毛泽东学跳舞。不过后来她曾善意地解释说:“自尊心让他没有接受我的邀请。”最终,她跟随毛泽东的部队四处征讨,对红军体现出的英雄主义精神和所做的牺牲进行了详细的报道。她过惯了艰苦生活,费正清曾这样说道:“她在科罗拉多矿区的下层社会里长大,在那里,‘美国梦’已经变成了一场噩梦。他的父亲死于酗酒,母亲因为过度劳累而去世,姑姑则沦为了妓女。史沫特莱全凭着自己过人的聪明和坚强的个性才活了下来。”她之所以参加印度的独立运动和中国农民为自由而进行的内战,都是因为受到各种不公现象的刺激。跟一位印度无政府主义者的恋情让她走向了革命。现在,36岁的史沫特莱又以德国《法兰克福报》记者的身份来到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