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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莹尽管聪慧机智,也具有男子汉般的坚毅果断性格,但毕竟年轻,缺乏应对突发事件的经验,吴尉文的突然遇难,吴聘的过度悲伤,给她造成的冲击和压力,完全超过了一个十八岁少妇的承受能力。所幸的是,骆荣和房中书对主子的忠诚,善为主人分忧的责任心,为她增添了一种无形的助推力,促使她站在突发事件面前,来展示她的能力,提高她在安吴堡的威望,巩固她少奶奶应有的地位。

西大院的吴尉斌对于东大院有关吴尉文的治丧安排,并没发表任何表示赞成或反对的意见,而是独自冷笑着说:“东大院,东大院,还能风光几天?”

吴氏四大院,并没派出什么得力的人手到东大院协助治丧事宜。他们一心想看看吴聘、周莹能玩出啥花样来,让吴尉文风风光光走完最后行程;看一看,他们哥哥的继承人是马还是驴,能驮呢还是能跑,或者只会拉磨围着磨盘转。

第一个赶到安吴堡奔丧的是三原县知县,紧接着出现在吴尉文灵堂吊唁的官吏是泾阳县知县、咸阳县知县、西安府知府、乾州府知府、淳化县知县,随后大批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各地乡绅名士,接连不断出现在安吴堡,占地一百余亩的吴氏东大院,几乎变成了一座雪染的世界。灵堂内外摆满了各种祭品,高达三丈的招魂幡在安吴堡城头迎风飘荡,连高高的城门也被白麻纸罩了一层。大院宅门外的双狮也披上了孝衣,连夜搭建的二十多个席棚里,坐满了四面八方来的宾客。

周莹瞅着这一切,才真正知道了骆荣、房中书的办事能力,真正了解到了公公吴尉文在

世的威望与影响力,真正体验到了作为吴氏家族继承人的重要性。

她必须承担起吴聘因病无法在灵堂前守孝的责任,在灵堂跪了白天跪黑夜,一连六天六夜,迎来送往各地前来吊唁的六百多人后,体力渐渐有些不支。她对骆荣说:“骆叔,我能不能进房去打个盹儿?”

骆荣心疼地说:“去好好睡一觉,免得明天一早出殡时倒在路上!”

吴聘一直没能走进灵堂,他几乎变成了一具僵尸,哭不出声,泪已流干,嘴角的血迹却总是擦不干净。守护他的狗娃子和大夫,虽轮流睡觉休息,也被折腾得人困马乏,哈欠连天。

王坚忙里忙外,安吴堡有脸面能上得场的人物被他指挥得团团转,总算为东大院争了面子,没让外人掩嘴笑。初八一早,晨露中王坚从墓地检查完回到东大院,对正安排出殡的骆荣说:“骆总管,少爷若不能摔纸盆送终咋办,你是不是另有安排?”

骆荣回答:“已顾不了许多,到时只有让少奶奶抱盆摔了。”

“其他几个大院会同意吗?”

“蒙住周莹头,孝袍拖长,让狗娃子搀扶上,咋样像咋样弄。”

“让其他院的人看出马脚咋办?”

“我量他们没吃豹子胆,敢公然在外人面前胡说八道。”

“那我就让史明带十几个家丁,全戴重孝,把少奶奶夹在中间,防止其他人靠近,以防闹出笑话。”

“记住,灵柩一入土,你要立马把少奶奶抬回来,要给人造成一种少爷体力不支的印象。”

吴英玉对骆荣、王坚的安排虽有异议,但一时也想不出啥好办法,若孝子送灵连盆也不摔,岂不真要让外人耻笑吴尉文死得也太窝囊了?因此,只好点头同意由周莹代丈夫吴聘行孝子之道,并提醒王坚:“越少人知道越好,一旦让人看出破绽,东大院可就惨了!”

灵柩抬出东大院头门,哀乐声中,跪着送葬的吴氏家族老少近二百来口人一齐伏地叩拜。被狗娃子搀扶着的周莹,跪在灵柩前,狗娃子替她点燃瓦盆中火纸的同时,她头已触及地面,三叩头完,藏在孝服里的双手捧起仍蹿着火苗的瓦盆,用力摔在地上,瓦盆碎块四迸,纸灰溅在她的孝袍上。狗娃子装出吃力的样儿,把周莹扶起,一声“起灵——”的吆喝声传出,周莹一手拄着哭丧棒,一手抓着狗娃子的胳膊,迈开走向坟场的第一步。

周莹身后跟着吴氏家族的送葬队伍,再后是来自各地的吊唁者,最后是吴氏家族的雇工佃农们,送灵的队伍整整扯了六里长。吴尉文的灵柩葬在柏树林吴氏祖坟其父的坟旁。灵柩入穴,盖上石条,周莹在狗娃子的帮助指点下,把第一锨土抛进墓穴。冥钱飞扬中,十几把锨一齐挥动,眨眼间土穴便被填平。

狗娃子趁众人往墓穴铲土,一用劲,几乎把周莹背起,大声喊:“让开路,少爷支撑不住啦!”

狗娃子喊声没落,史明便伸出双臂,把周莹一背,一口气便跑出墓地,送葬的人还没明白过来是咋回事,周莹已被几个家丁连背带抬往安吴堡跑去。

回到东大院,进入内宅,周莹才说:“快把我放下来。”

史明和十几个家丁见周莹揭开孝布露出头脸来,忍不住笑道:“请少奶奶原谅我们的鲁莽。”

周莹苦笑着说:“我得好好感谢你们才是,少爷在节骨眼上上不了场,若没你们帮助,我咋冒名顶替少爷为老爷摔盆送终?”

吴尉文的葬礼尽管没有吴家分布在大江南北的商号人员前来吊唁,但规模比起其父吴汝英的葬礼并不逊色多少,骆荣因此颇感满意地说:“我对得起老爷在天之灵了。”

吴尉文入土为安当天下午,咸阳县知县返回咸阳时,王坚将三百两银票交给他说:“大人托吴老爷带给永济的银两和物品未能如数送到,在下受少爷、少奶奶之托,现物归原主,还望大人谅解。”

咸阳县知县接银票在手感叹道:“昨日之事仍历历在目,今日是生死两界眼迷茫。尉文兄在天之灵不知将发出何种感慨呀!”

咸阳县知县并不知道,他手里的银票是周莹根据王坚的记忆从安吴堡的库银里取出的,他托吴尉文带往永济的银子,早沉入黄河水底了!

吴尉斌、吴尉武、吴尉梦、吴尉龙四兄弟对吴聘、周莹主办吴尉文丧事的能力颇感惊奇,在吴尉文入土第二天聚到一块,商量如何面对吴尉文故后的诸多事宜:今后谁来主持安吴

堡事务?吴氏财富是分还是统一管理?吴聘多病之身,能否延续吴氏守家创业之责?等等。吴尉斌没有通知吴聘或周莹参加,他认为做小辈的只有听长辈话的份儿,而没有与长辈同堂议事的份儿,长辈们决定的事,小辈必须照办。他的自信使三兄弟低估了吴聘与周莹的抗争胆量和应对突发事件的能力。

四兄弟并不是能够拴在一个槽上的马,虽然同是吴汝英的儿子,由于同父异母,血缘有异,性格自然泾渭不同,可谓是同拜一个祖宗,各唱各的小曲,见了面兄弟长兄弟短,转过脸,不是哥骂弟弟不识抬举,就是弟骂哥哥手伸得太长,管得太宽。一个吴字写在五个大门上,外看没两样,进到门里,差异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