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五章(第2/4页)

亚历山大站起身,他弯下腰吻了吻瓦诺莎的面颊,闻见了她身上的香水味。他转身准备离开时,心头不禁泛起一丝遗憾。

瓦诺莎站在门口,微笑着挥手向他告别:“看看他那双手吧,里戈。平心静气些。”

切萨雷从佛罗伦萨返回罗马这一天,立即来找父亲和杜阿尔特・布兰达奥商谈。他们来到一个内室里,房内四壁悬挂着挂毯,摆放着精美的雕花橱柜,柜子里面装着教皇的服饰。这里没有任何繁文缛节。亚历山大拥抱了儿子,拥抱中感受到的热烈却让切萨雷谨慎起来。

杜阿尔特先开了口:“你是否发现那位预言家跟传言中所说的一样危险?”他问道。

切萨雷坐在杜阿尔特和父亲对面的一张软椅上:“他是个激昂的演说家,市民们成群结队地聚集在广场上听他布道,如同过狂欢节一般。”

亚历山大露出关切的神情:“他都说了些什么?”

“变革,”切萨雷说,“还有波吉亚家族如何荒淫无度。他控告我们犯下了各种各样的邪恶罪行。他恐吓民众,让他们相信,追随罗马的圣母教会、拥戴教皇会让他们遭受万劫不复之灾。”

亚历山大站起身来,开始来回踱步:“很不幸,像他那么聪明的脑袋竟然也会被恶魔侵袭。我很喜欢他写的东西。我曾经听说他十分向往自然世界——听说在晴朗的夜晚,他经常会把修道院所有人叫醒,请他们走到院子里,凝望天上的繁星。”

切萨雷打断了亚历山大的话:“父亲,他现在对我们确实是个威胁。他主张实行严厉的变革。他还与法国结盟。他口口声声称,教廷应该回归到某个有真正才德的人手中。毫无疑问,那个人就是朱利安诺・德拉・罗韦雷。”

亚历山大恼火了。他转身对杜阿尔特说:“我一直犹豫不决,不知道是否要强迫一个为教会事务尽心尽力的人坦白他的罪行,可现在恐怕必须要这么做了。杜阿尔特,看看是否有办法可以迅速了结此事,必须尽快整顿佛罗伦萨的秩序,否则会造成更大的危害。”

杜阿尔特弯腰一鞠躬,走出门去。

亚历山大倚靠在一张矮榻上,招手示意切萨雷在一张天鹅绒软垫小凳上坐下。虽然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睛里却透着股精明,那神情在公共场合从来都看不到。他郑重其事地对切萨雷说:“现在是时候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了。你是不是像我一样热爱圣母教会?你是否还会继续像我这样把生命奉献给教廷?”

这正是切萨雷期盼已久的谈话。他平素的一切已经向父亲表明得十分清楚,他也有意向父亲证实,自己是一名军人,做不了神父。他仔细地考虑着该如何回答父亲的话。一定要让教皇绝对信任他。切萨雷明白父亲并不像偏爱胡安那样爱他,但他确信父亲多多少少是爱他的。他也明白必须警惕父亲的奸猾。那是父亲拿手的兵器,他甚至会对最爱的人、最崇拜的人使诈,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因此,切萨雷强迫自己守护他心头那些最可怕的秘密,不把它们说出来。

最后,他说:“父亲,我必须向你坦承,我有太多不洁的欲望,无法像你希望的那样效命于教廷。而且我也不想让我的灵魂下地狱。”

亚历山大从矮榻上支起身子,目光直视切萨雷的双眼。他说:“我年轻的时候像你一样。人们做梦都想不到我会当上教皇。我辛苦操劳四十年,成了一个向善的人,一名好神父。你也一样做得到。”

“可我不想要这样的生活。”切萨雷轻声说。

亚历山大问道:“为什么不想要?你也爱权,你也爱钱。在这个世界上,人们必须努力工作才能苟活。有你这样的禀赋,你会将教廷名耀天下的。”他停顿了半晌,又问,“是不是你良心深处的什么罪孽让你认为自己无法效命教廷?”

此时,切萨雷心中猜到了一切。父亲想要他坦白他与卢克莱西娅的肉欲关系。可是,假使他承认此事,他知道父亲永远都不会原谅他。他知道要隐瞒真相很难,但他意识到父亲并不想听真话,只不过这谎必须撒得让人信服。

切萨雷说:“是的,是一个深重的罪孽。如果我坦白此事,你会从心底责罚我的。”

亚历山大身子向前倾,他目光严厉,似乎能穿透人心,但绝无半分宽恕。那一刻,虽然切萨雷确信父亲已经猜到这些年来他一直与卢克莱西娅保持着情人关系,但他禁不住感觉到一种击败父亲的胜利的喜悦席卷全身。

“没有什么是上帝所不能原谅的。”亚历山大说。

“我不信上帝。我也不信基督、圣母玛利亚和其他那些圣徒。”切萨雷轻声说道,他知道他的话会产生什么样的威力。

亚历山大一开始显得很吃惊,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他说:“许多罪徒都这样说,他们害怕死后受到惩罚,所以才宣布放弃真理。还有其他什么吗?”

切萨雷几乎抑制不住地笑了:“是的,还有私通、贪权、谋杀——但只是杀死危险的敌人。还有说谎。可你早就知道这些了。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什么要坦白的了。”

亚历山大把切萨雷的双手握在自己手中。他仔细地打量着这双手。“听着,我的儿子,当世界的残酷让人们感到无法忍受时,人们便丧失了信仰。他们质疑是否真有永恒的、仁爱的上帝。他们质疑上帝无边的慈悲。他们质疑教会。但是,只要付诸行动,信仰还能复生。圣徒们自己也是行动派。那些信徒数十年来不断鞭笞自己、思考人类神秘行为,但他们只是生活在自己的修道院里,我觉得他们一无是处。他们对现实中的教会毫无贡献,他们在世俗世界的苦修对教会没有助益。像你、像我这样的人,必须尽我们特别的职责。哪怕,”话说到这里,亚历山大威严地竖起一根手指,继续道,“哪怕我们的灵魂暂时要在炼狱中接受考验。想想未来的几百年里,我们将要拯救多少基督徒的灵魂,即使他们尚未来到这个人世。他们将会在强大的圣天主教会中得到救赎。每当我祷告的时候,每当我告解我的罪孽的时候,都是为我做过的一些事情寻求安抚。我们的人文主义者——那些希腊哲学家的追随者,他们大可以相信人类是万物存在之根本。我们相信万能的上帝的存在,相信他仁慈而通情达理。你必须相信上帝。你可以与你的罪恶同在,不管你是否愿意坦承你的罪恶,但永远不要抛弃信仰——因为没有什么比信仰更重要的了。”

这番言论丝毫没有打动切萨雷。信仰解决不了他的问题。他必须在这世间攫取强权,否则他的项上人头就会被高悬在罗马墙头。他想拥有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为此他必须拥有强权和财富,而绝不能沦为碌碌无能的庸常之徒。要做到这些,他就必须犯下一些劣迹败行,从而遭到父亲的上帝的惩罚。为什么他要信这样的上帝呢?他自己那么充满活力和生机,他才二十三岁:他的血液里流淌着对葡萄酒、美食和女人的巨大热情,他根本不相信自己可能死去,虽然这种可能性一次一次不断地通过别人的死亡得到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