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4/7页)

“但你们还记得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吗?麦金利队的一位擒抱手突然用一个膝盖撑在地上站起身来,在后面追着我弟弟,像一辆消防车似的。虽然忠雄跑得快,可那位麦金利队员跑得像一阵风,在五码线上,这位麦金利队员抱住了我弟弟,为本队赢回战机。你们都知道他是谁。他就是我的另一位兄弟五郎,他曾想进入杰斐逊学校,但没有成功。

“我讲述这个故事的用意是这样的。五郎本可以退回去,让弟弟忠雄完成那赢得比赛的底线得分,然后成为当年最大的英雄,但他绝不会以自己的职责作为交换。我们酒川家的家风如此。责任,责任,还是责任。

“但是我讲述这个故事更大的用意还不光是这一点。你们知道那伟大的后卫酒川忠雄如今在哪里吗?他被埋葬在庞奇鲍尔山坡下,身上别着一枚十字勋章。他为美国献出了生命。而他的兄弟酒川实又在哪里呢?也在庞奇鲍尔山坡上,身上别着一枚十字勋章。他也为自己的祖国献出了生命。我们酒川家的男孩子们全都拥有这种品质。我们是强悍、坚定、百折不挠的斗士。

“让我来告诉你们。如果我兄弟酒川五郎像你们所指控的那样,是一个日本共产党分子,那么我将亲手把他逐出这座群岛。我永远不会停止与他斗争。我将把他打败,正如他当年打败了忠雄一般,因为我不会与日本共产主义妥协。”

说到这里,茂雄会换上更为坚定的语气继续讲下去:“但是酒川五郎并不是日本共党分子。他是一位十分出色的工会领袖,他为夏威夷劳动人民所做出的贡献是无法计算的。我支持这样的劳工领袖,而且我还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们的事迹。五郎和我是一把宝剑的正反刀刃,他为劳动人民而战,我则在政治上有所建树。我们都致力于铲除旧有的、不公正的制度。我们要铲除封建主义的余孽。”

说到最后,茂雄的声音又变得慷慨激昂:“无论是五郎还是我本人都不会停止,因为我们都记得,有一天父亲带我们去考爱岛的一个种植园营地,我们跟着父亲看了一座座营房,而鲁拿们当年就是在那里手拿皮鞭走来走去,抽打着庄稼汉们,我们当时暗暗发誓,再也不允许这类事情重演。现在,提出有关日本共产主义问题的那位先生,我想反问您两个问题:当我的兄弟实和忠雄为国捐躯的时候,您又在哪里呢?五郎和我为进一步加强他们所拯救的民主而努力,而您又做过什么事情可与这些相提并论?这次集会之后,请您来见见我,如果您所做的可以及得上我们所做的一半,那么我愿意拥抱您,如同拥抱一位正直的美国人,因为,兄弟,你当然不是一个日本共党分子,正如我也不是一样。”

每到这时,听众们总是会爆发出如痴如狂的掌声,当黑眉毛吉姆・麦克・拉费蒂第一次听到这番回答的时候,他喊道:“上帝,我们得在底下安排个观众,让他每天晚上都问一遍。我还没听过哪个回答比这个更精彩。把蛊惑人心这一招玩绝了,你当然知道,蛊惑人心玩到绝处叫什么?叫雄辩术。”但茂雄拒绝安插任何听众,因为他怕这可能会削弱这番说辞的力量。茂雄的回答自有他的妙处:在半数以上的情况下,一道出这番话,提问的人往往会来跟他谈起过去在军中的经历,或者谈起自己的祖先在种植园的种种不愉快的经历,这样一来,茂雄的这番回答可以将挑衅者拉拢过来成为支持者。正如麦克・拉费蒂所指出的那样:“任何回答能期待的最好的结果莫过于此了。”

但麦克・拉费蒂讲过的一个词却让茂雄耿耿于怀:蛊惑人心。“我该为此羞愧吗?”茂雄扪心自问,他对这番著名回答字斟句酌了一番,自认为可以自圆其说,除了关于鲁拿的那部分,每次说到这里,茂雄总会踟蹰不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他问自己,“有一天,有一个鲁拿打了我父亲一下。爸爸第一次讲起这件事的时候说的是实话。‘当时那个鲁拿就是在这里揍了我。’然后我们的家族便开始编故事了:‘这就是鲁拿们常常揍我们的地方。’最后,故事成了这样:‘就是在这个地方,鲁拿们痛打所有日本人。’”茂雄清楚地看到,对这个事实的篡改,即使在蛊惑术里也只能算最下三滥的,因为这种语言会延续整个族裔的仇恨,虽然这种仇恨合乎人情,但最好还是把它永远地埋葬在记忆的坟墓里吧。然而这番演讲的确能赢得选票,有一天夜里,在一次气氛特别热烈的集会后,他把这个问题直接抛给了黑眉毛吉姆:“关于鲁拿痛打日本人那一段。你觉得我应不应该继续这种说辞?”

黑眉毛吉姆仍然开着那辆老旧不堪的庞蒂亚克汽车,顺着卡皮奥拉尼大道飞奔,他沉默了一阵,然后颇不情愿地承认:“这么说能赢得选票。”

“我问的是,‘你觉得这段说辞如何?’”茂雄追问。

“这个嘛,我每次听到这一段,就到外面的大街上去。”黑眉毛吉姆坦承,“我怕自己忍不住吐出来。”于是茂雄便删掉了这段蛊惑人心的说辞。但他注意到,当五郎打开新劳工组织总部墙上的壁画的时候,上面赫然画着种植园营地里鲁拿挥着鞭子边抽打劳工边穿过营房的图案,于是茂雄心里想到:“这就是错误行为催生出的最大恶果。总有人会记住的,以一种邪恶的方式。”

当选举即将达到白热化时,随着对日本共党分子的审判,形势变得复杂起来。这时,茂雄在办公室接待了一位素不相识的来访者,世界上居然还有这等人存在,着实让他吃惊不小。这是一位年轻的二十六岁豪类妇女,身上有一种引人注目的苍白之美。她有些紧张地说:“我的名字是妮奥拉妮・黑尔・詹德思。我已经离婚了,但还没有改回娘家的姓名。我喜欢你在无线电广播里的演讲,我想为你的选举做点事。”

“您叫什么名字来着?”茂雄问。

“我本名叫妮奥拉妮・黑尔。”她说。

“哪个黑尔?”茂雄问。

“霍克斯沃斯・黑尔是我父亲。”

“请坐。”茂雄有气无力地说,他定了定神,说,“您确定您听清楚我在广播里说的话了吗,黑尔太太?”

“是詹德思太太。”妮奥拉妮说,“您没有读到过我离婚的报道吗?那件事闹得很不愉快。”

“我没读过。”茂雄表示歉意。

“我十分赞同您的演说,酒川议员,您的观点正好与我的不谋而合。”

“可是,您有没有听过我对于土地改革的演讲?”茂雄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