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2/6页)

其次,黑尔庆幸自己的祖先发展出了一套较为优越的制度。他参加了一场由拉图・萨拉卡爵士主办的宴会,这是一位庄重的斐济黑人酋长,在剑桥大学和慕尼黑大学都得到过学位。这位斐济豪门后裔现身时穿着本地服装拉瓦拉瓦、西式衬衫、西式外套,还有巨大的棕色皮鞋,挂着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赢得的勇气勋章。黑尔本能地想到:“在夏威夷,我们可以没有这样的土著。”

拉图・萨拉卡爵士是一位强有力的东方人。他的英语完美无缺,他知晓战争的进程,尽管并不很成功,但他以五十多岁的年纪仍然领导着一支斐济远征军对抗日本人。

“记住,空军的好朋友们,”他像预言家似的说,“当你们侵略瓜达尔卡纳岛和布干维尔岛的时候——我曾经在那里进行种族考察——你们得雇用像我这样的本地向导。我们的黑皮肤在指路的时候很有优势,我们的丛林知识将会使你们到达你们自己永远穿越不了的地区,我们秘密行动的习惯将会使我们能够偷偷接近敌人,悄无声息地消灭他们,而他们的同伙就在十码开外的地方。你们需要我们的时候,只要招呼一声,我们时刻准备着。”

“你们会带着印度军队吗?”黑尔问道。

对这个问题,黑皮肤的主人爆发出大笑声。“印度人?”他轻蔑地抽了一下鼻子,“我们征集过一次志愿者,我们有超过十万名印度人,你可知道有多少人愿意站出来?两个,而且他们这样做是因为他们有着严格的合同,不能离开斐济。事实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们根本就不愿意去这座群岛的其他岛屿。不,黑尔先生,我们不用任何印度人。他们不愿意来,我们也不要他们来。”

黑尔想:“在夏威夷,同样数字的日本人中,我们能找到一万五千名志愿军,就算是打日本也没问题。但在这里,印度人不愿意站出来攻打哪怕跟他们没有一丝感情的敌人。”他的优越感又来了。

拉图・萨拉卡几杯白兰地下肚,露出了英国乡下土财主的粗犷本性,他说:“在斐济,我跟你明说,我们没能同化印度甘蔗种植工人,我们并不喜欢这种情形。总有一天,我们将要为这种疏忽付出相当惨重的代价——国内动乱,也许还会出现流血事件——我本人作为斐济的领导人,对这种悲惨的前景看得一清二楚。但我访问夏威夷时,看到波利尼西亚人的待遇是多么令人沮丧,他们的土地是如何被剥夺一空,日本人是如何占据了政府里的好差事,一个伟大的民族,其全部文化是如何被摧毁殆尽。我不得不说,尽管我们的印度人处境不如日本人那么好,但我们斐济人肯定强过你们夏威夷人。我们有自己的土地。你们今天看到的农场,十之八九都属于斐济人。我们还控制了部分没有被英国人把持的政府。今天,我们旧的生活方式比五十年前更加稳固。我们欣欣向荣,我想不出哪个有自尊的斐济人——如果他能认识到他身在福中——愿意跟一个悲惨的夏威夷人交换身份。夏威夷人已经被剥夺得一无所有。你们美国人对夏威夷人真是太残酷了。”

大家都安静了下来。最后,霍克斯沃斯说:“你也许会觉得很惊讶,拉图爵士,我认为这些官员都会觉得很惊讶,虽然我身上也带有夏威夷人血统,可我的感受并不像你刚才说的那样。”

拉图爵士是一位铁石心肠的资深议员,绝不轻易认输,他仔细打量着这位客人,直截了当地说:“从外表上看,我会说你身上美国的那一部分,比夏威夷的那一部分表现得更明显。”说完,他豪迈地一笑,又给大家点了一轮白兰地,然后对黑尔说,“我们谈的是更加严肃的问题,黑尔先生,我也的确认为下面这个问题得考虑:侵略者应该把群岛托管给谁呢?这里的英国人说过:‘我们把群岛托管给斐济人。’这么一来,就对被他们引入群岛种植甘蔗的印度人铸成了大错,甚至可以说是真正的不公平。但在夏威夷,你们传教士显然说的是:‘无论我们把谁弄到种植园干活,我们都把群岛托管给他们。’于是你们把群岛留给华人,这对所有的夏威夷人极为不公。我认为,如果我们的祖先真的聪明绝顶,他们本该设计出一个让所有人都满意的方案。你们这些绅士们要是往东去塔希提岛,在那里研究问题,你们会发现,法国人的所作所为不比这里的英国人,或者夏威夷的美国人强上半点儿。”

黑尔听了补充道:“至少在夏威夷,我们绝不会有内战。我们绝不会发生流血事件。”

身量高大、思想也深邃的拉图爵士可不会白白放过这句话,于是他又说:“几年之后,你们连一个可恶的夏威夷人都剩不下。”这次聚会就这么结束了。

霍克斯沃斯・黑尔怀着纷乱的思绪离开了斐济。当他的PBY飞机载着考察队来到美属萨摩亚群岛时,他感觉自己的头脑更加迷惑不解了。他来到帕果帕果的时候,正是岛民们原定要举行纪念与美国合并的庆祝仪式的前一天——萨摩亚群岛于1900年并入美国——他被告知,由于一艘日本潜艇最近轰炸了萨摩亚,所以岛民们今年想要举行特别的仪式向美国效忠。到了第二天早晨,黑尔起身,看见围绕帕果帕果的那些不可以逾越的高峰上盘踞了一层积雨云,这将带来一场将群岛淹没的暴雨,他预感这次庆祝仪式可能要取消了。

然而他不了解萨摩亚人!一大早,当地海军就站在大雨中鸣响了礼炮。八点钟时,非塔非塔乐队盛装奏起“星条旗永不落”的旋律。到了十点钟,凡是迈得动腿的居民都排列在泥泞的阅兵场上,萨摩亚军队开始进行节日阅兵式。这时,一位身材高大、皮肤呈金棕色、脸盘宛若朝阳的酋长走了出来。这位身材一个顶俩的酋长来到旗杆脚下,用萨摩亚语发表了热情洋溢的演讲,表达了他对美国的奉献之情。其他人随后也发表了演讲。他们讲话时,霍克斯沃斯・黑尔开始只听懂了几个字,最后就完全明白了所有的言辞,这些波利尼西亚语调在他的记忆中引起了共鸣,使他感到自己的心灵深深沉醉其中。当非塔非塔乐队奏起“星条旗”的旋律,大炮声声鸣响时,黑尔对周围雷鸣般的掌声充耳不闻。

他聚精会神地将萨摩亚和他记忆中的夏威夷人庆祝合并日的情形做了一番比较,被其中的巨大差异所震撼了。萨摩亚人鸣枪;夏威夷的上流人士则保持缄默。萨摩亚人欢呼雀跃;夏威夷人则啜泣不止。在萨摩亚,就连狂风暴雨也不能阻止岛民们看着他们心爱的旗帜高高飘扬在岛上标志性的高山上;在夏威夷,新的旗帜甚至一次都没有挂起来过,因为夏威夷人记得,他们的群岛是靠阴谋诡计和不公正的方法并入美国的。夏威夷人无力阻挡合并进程,他们的民族遭到蹂躏,一个弱小的社会被无情地践踏,最终被人们遗忘。在萨摩亚,波利尼西亚人可以庆祝合并日,但在夏威夷,人们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