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2/4页)

唯一没有哭的是酒川太太。“这是她的责任。”她对颤抖着的男人们说道,刚说完,酒川太太发现自己美丽的女儿眼睛里也噙满了泪水,她再也忍不住了。这副重担实在是太重、太难承担了。酒川太太把五个孩子搂在怀里,也哭了起来。

酒川龟次郎的理发馆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它恰巧开在美国驻夏威夷的军事基地刚刚开始蓬勃发展之时,珍珠港海军和史高飞军营的陆军小伙子们全都涌到旅馆大街来,让当地艺术家文身,让女理发师给他们刮脸。但龟次郎成功的主要原因是给他看店的三个水灵灵的日本漂亮姑娘。她们都是橄榄色皮肤、黑头发、眼神柔和的年轻姑娘,这让穿着硬邦邦、刻意把白色军服保持得很整洁的小伙子们神魂颠倒。男人们走进来简单修修胡子,其实他们是为了看看姑娘们。理发小姐,再加上还是个日本小姐,这让他们觉得特别来劲儿。不久,熟客们就开始恳求这几个漂亮姑娘跟他们出去约会了。

这时候龟次郎就干预进来了。这家小理发馆刚刚成立的时候,龟次郎就教给姑娘们怎么用剪刀扎那些想摸她们大腿的家伙。他还给她们演示,对付最难对付的求爱者,最好的方法就是一看他们又要求爱,就在他们脸上放一条热毛巾。他鼓励姑娘们,让她们在那些没完没了的骚扰者的脸上用剃刀划个小口,尤其是在耳垂上,因为那里会不停地出血。但这个小把戏有时候会适得其反,因为姑娘们老是感到懊悔,所以特别仔细地给受伤的顾客包扎伤口,给他涂上止血剂,还用甜美的声音问他们:“疼不疼啊?”结果这些男人反而愈挫愈勇了。

每天一打烊,旅馆大街外面总是有游手好闲的家伙等着姑娘们。龟次郎把理发师们编成一支小小的队伍,领着她们一起走到坂井姑娘家,自豪地喊:“坂井君!你女儿回来啦,好好的,一根头发都不少!”他接着又走到长谷川家,喊道:“留美子回来啦!好好的,一根头发都不少!”到了自己家门口,龟次郎也总是告诉妻子:“咱们姑娘安全地回家啦。”日本人社区对龟次郎的出色行为赞叹不已。大家都说他的礼子姑娘是个杰出的理发小姐。

时光荏苒。1938年,五郎在麦金利高中读到最后一年的时候,一枚真正的重磅炸弹在酒川家炸开了,这个突如其来的事件让全家人吓得喘不过气来。那是7月底的一天下午,三个穿着蓝衬衣的男人来到卡卡阿克的家里,问道:“酒川先生,忠雄在哪里?”

顺子不怎么会说英语,她回答:“忠雄,他不在。”

“他什么时候回家?”一个白衬衣、领子浆得硬硬的家伙问。

“我,不知道。”

“今天晚上?”

“轰多尼,轰多尼【7】!”她点点头,“肯定回来。”

“你让他在家里等着。”那几个人说,要是他们当时笑笑的话,酒川一家的焦虑心情肯定会大大缓解,但他们没有笑,因为酒川太太被繁重的工作压弯了腰,脸上也全是皱纹,她的样子把他们也吓坏了。他们瞪着她,她也瞪着他们。

那天晚上,全家人都围着酒川太太聚在一起。酒川太太先后四次为大家重现了下午发生的一切——肯定不会是好事。大家纷纷逼问十七岁的忠雄,让他说清楚到底闯了什么祸。所有人都认为,来的肯定是侦探。除了他们之外,没有哪个穿蓝西装、戴白领子的豪类会拜访日本侨民的家。慢慢地,与此事无关的酒川家成员联合起来,众口一词地攻击家里的首位逆子。日本家庭那种毫不留情的、可怕的是非观念全给摆了出来,礼子姑娘喊道:“你,忠雄,你干了什么坏事?我整天工作,在旅馆大街上什么坏事都见过。我弟弟是不是也干起那些事来了?”

“忠雄!”龟次郎用手砸着桌子,喊道:“你到底干了什么错事?”修长沉默的男孩什么也说不出来,于是他那强壮的哥哥五郎咆哮起来:“你这家伙,你真愚蠢得可恶!假如警察把你抓走了,麦金利的学校球队可就没有你的位置了!以后连我都不好意思上场了!告诉我们,你到底干了什么!”

无辜茫然的男孩面对着家人的愤怒,不禁浑身颤抖。到目前为止,他还弄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错事,可那几个人的确到家里来过。龟次郎一直起早贪黑,拼了老命要让家人过上体面日本人的生活,让广岛为他们的家庭骄傲,却看到自己的努力只换来了耻辱。龟次郎把脸埋在两只手里嘟嘟囔囔地说:“孩子是教不出来的。”他说,下巴因为羞耻和悲愤而颤抖个不停。

有人敲门,酒川一家面面相觑,好像世界末日似的,一脸绝望。“你站在那儿别动!”龟次郎对儿子悄声说,让他待在那几个人抓不到的地方。酒川家的人是不许逃跑的。然后龟次郎咬着嘴唇,抑制着耻辱的心情,开了门。

“酒川先生?”领头的问,“我是休利特・詹德思,这位是约翰・惠普尔・霍克斯沃斯,站在后面的这位,”他轻松地笑着,“是霍克斯沃斯・黑尔。晚上好。”夏威夷商界的三位巨头走进小屋,局促地站了一会儿,然后笑了起来。

礼子用英语说:“弟弟们,给他们拿几把椅子。”

“我们确实需要椅子。”大个子休利特・詹德思笑道,“你们的房子还真不赖,酒川先生。现在难得见到这么美丽的鲜花了。你一定有一双园丁的巧手。”

五郎快嘴快舌地翻译着,龟次郎鞠了一躬。“告诉他们,我喜欢花。”他说,五郎翻译了这句话,然后抱歉地说,“父亲的英语说得不好,很不好意思。”

“你肯定说得很好,”休利特答道,“我猜你是五郎?”

“是的,先生。”

三个男人赞许地互相对看了一眼,最后休利特开玩笑地说:“你是我们最恨的年轻人。”

五郎脸红了,礼子姑娘插嘴说:“我们以为你们想见的是忠雄。那个是忠雄。”

“我们知道,酒川小姐。但最让我们不放心的,是这个年轻的小坏蛋。”

有一会儿,大家都摸不着头脑。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没有人知道这次莫名其妙的来访接下来会发生怎样的逆转。过了一会儿,几个人中最年长、表情最严肃的霍克斯沃斯・黑尔开口了,像往常一样,他一开口就直奔主题:“我们是普纳荷学校的一个非正式校友委员会。我们再也不想看到我校球队被五郎这样优秀的运动员打败了。年轻人,你的前途非常光明。篮球、垒球,还有最重要的足球。如果你需要任何帮助,来找我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