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2/3页)

一顿猛烈的拳打脚踢之后,艾伯纳昏厥了过去。霍克斯沃斯船长见他的仇敌这么快就被打趴了,更是气得发疯,他一把将艾伯纳从坟墓上拎起来,再一次狠狠朝地上砸去,嘴里喊着:“当初我就该让你去喂鲨鱼,你这个臭不可闻的杂种!”

要不是当地人听见打斗声,纷纷跑来营救他们衷心爱戴的小个子牧师,谁也不知道这残酷的惩罚会持续多久。人们赶到时都以为艾伯纳已经没救了。他们怜爱地将他抬到传教士家里,也没想到要避开黑尔家的四个孩子。三个小孩子马上抽泣了起来,面色苍白的弥加却跪在父亲那给人蹂躏得不成样子的脸颊旁,为他洗去血污。

几天过去了,惠普尔医生看出艾伯纳的头部显然遭受到了重创。霍克斯沃斯船长沉重的大靴子要么就是使一块头骨错了位,要么就是踢坏了哪条神经。有好几天,艾伯纳目光空洞地看着他那几个伤心欲绝的朋友。大家告诉他:“我们已经跟霍克斯沃斯说了,他再也别想到这个码头上来。”

“霍克斯沃斯是谁?”艾伯纳无动于衷。

然而在惠普尔的照料下,传教士还是恢复了健康。不过自打那时起,拉海纳的居民们常常见他走着走着就突然停下来,浑身上下乱摇一通,好像要把脑子里断了的骨头重新连上似的,接着又继续往前走。他连路都走不稳了,得拄着拐杖。在艾伯纳的康复过程中,有一次他感觉特别不舒服,却发现四个孩子不在身边,想必是跑到别的什么地方跟茂宜岛的异教徒一起。艾伯纳马上咆哮起来,吼声越来越高,最后简直成了悲恸的哀号。把孩子们带到自己家里去照顾的阿曼达赶紧把他们带过来,艾伯纳的情绪才平稳了。

让惠普尔一家和詹德思一家人惊讶不已的,不仅仅是艾伯纳身体康复后坚持把孩子们留在自己身边,孩子们也更喜欢躲在传教士寓所高墙内的生活,而不是到外面的广阔天地里去。艾伯纳的身体刚刚有点起色,就把那座奇异的、四面围着高墙的寓所重新翻修了一遍。

1840年,一位不速之客造访拉海纳,彻底打破了这里的生活方式。来人是一位瘦长憔悴、一脸落魄的公理会牧师。他穿着一身漆黑的服装,头上那顶大礼帽使他的身高又增长了一倍。他在码头上说道:“我是伊利法莱特・索恩牧师,隶属美国公理会海外事物部波士顿委员会。你们能带我去见见黑尔牧师吗?”

这位消瘦精悍得像条马鞭子一样的老人跨着大步,刚一走进传教士寓所,就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而艾伯纳竟然还想把孩子们带在身边,老人感到十分震惊。

“你要么该给自己再找个妻子,要么就该回到美国的教友会去。”索恩建议。

“我的事业在这里。”艾伯纳执拗地说。

“上帝并不要求他的仆人过于自苦。”索恩反驳道,“艾伯纳兄弟,我要把你的孩子带回美国去。”

这样的决定在情理之中,艾伯纳并未反对,而是斟酌着词句问道:“弥加能进耶鲁大学吗?”

“这孩子是否已经做好充分的准备,我持怀疑态度。”索恩反驳,“这地方可没有什么书香门第。”

一听这话,艾伯纳便叫来那瘦弱苍白的孩子,让他双手放在体侧,面朝着波士顿的客人立正站好。艾伯纳沉静地命令道:“弥加,我要你背诵《创世纪》的开篇,先用希伯来文,然后用希腊文,接着是拉丁文,最后用英文再背诵一遍。然后我要你对索恩牧师解释,从一种语言向另一种语言翻译时,其中最困难的七八个段落。”

起初,索恩牧师想制止这种不必要的展示。只要艾伯纳说这孩子具有如此惊人的才华,他自会深信不疑。然而当箴言如同行云流水一般从孩子嘴里脱口而出时,瘦骨嶙峋的老传教士不由正襟危坐,凝神细听这意味深长的语言。这孩子的语感使他动容,背诵结束时牧师竟有不舍之感,于是问:“这篇文字用夏威夷语念出来是什么样?”

“我不会说夏威夷语。”弥加说。

男孩离开后,索恩说道:“我想见几位夏威夷牧师。”

“我们没有夏威夷牧师。”艾伯纳答道。

“那等你离开后,谁来接替你的工作?”索恩有些吃惊地问道。

“我不会离开。”艾伯纳说。

“如此,教会何以代代延续?”索恩追问。

“你决不能把教会托付给夏威夷人管理。”艾伯纳坚持说,“有人对你讲过柯基和他妹妹妮奥拉妮的事情吗?”

“有人对我讲过。”伊利法莱特・索恩冷冷地说,“妮奥拉妮给我讲过,在火奴鲁鲁的时候。她现在已经有四个可爱的夏威夷孩子了。”

艾伯纳摇了摇头,想集中精神把这些事情理出个头绪来,可有那么一会儿,他甚至连自己当初是在什么地方遇到伊利法莱特・索恩的也不记得了。随即他清醒过来,记起这位面色阴沉、瘦长憔悴的男人在1821年时是如何在学院之间来回奔波的。

“你现在要做的,索恩牧师,”艾伯纳热切地说,“就是回到耶鲁大学招募更多的传教士。光是我们这里就至少需要一打这样的人。”

“我们从未打算永远派白人管理这座群岛。”索恩严厉地答道,提到“管理”这个词时,他想起自己前来夏威夷的主要使命,但那件事较难启齿,牧师犹豫了一下。

接着他清了清嗓子,直截了当地说:“艾伯纳兄弟,海外事务部波士顿委员会对夏威夷传教工作有两点特别不满意的地方。首先,你建立了一个以火奴鲁鲁为中枢的主教辖区体系,你得知道,这与公理教会制度相抵触。第二,你拒绝训练夏威夷人,不让他们在你离任时接手教会。这两点均是重大失误,所以委员会派我来惩戒这些错误的责任人。”

艾伯纳冷冷地盯着他的审判人,心想:“不在夏威夷生活,又怎么能了解夏威夷呢?索恩牧师大可惩戒我,然而他又能否自证其说呢?”

在火奴鲁鲁,索恩时常遭遇类似的抵触情绪,他暗自想到:“他以为我对本地情况一无所知,才指责我口出妄言,然而任何一桩错误皆是因为某种特殊情况而误入歧途。”

伊利法莱特・索恩传达惩戒命令时的心情并不平静,对艾伯纳警告了一番之后,他便说起了愉快的话题:“在波士顿,虔敬上帝的热潮似乎一直十分高涨,我多希望你能亲眼见证这短短几年中教会发生的巨大变化。我们的领袖竭力凸显上帝的仁爱,并淡化约翰・加尔文对道德的苛求。我们这个时代的信仰已步入了新世界,艾伯纳兄弟。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要适应潮流并非易事,然而修养的极致莫过于顺从上帝的意志。”牧师正说到兴头上,却突然停了下来。他发现艾伯纳的眼神好像不大对头,索恩心想:“他真是个不讲道理的死脑筋,根本不可能理解波士顿盛行的那些新思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