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2/3页)

“你又是来找女人出去卖掉的吗?”妮奥拉妮冷冷地问道。

“不是,夫人。我是来给自己找妻子的。我打心眼儿里觉得您正合适。”

妮奥拉妮刚想回应这番没头没脑的表白,还没等她说出口,霍克斯沃斯就塞给她一匹上等中国丝绸,外加一大篇说辞:“夫人,我认为您知道我为什么回到拉海纳来。我上次的所作所为使我的良心不得安宁。一个美国男人带着女人过成他们那个样子,我实在看不过去。如果我上次前来此地冒犯了您,那我在此道个歉。那件事先放到一边,夫人,我想告诉您,我今后打算用我的船做中国贸易。我在火奴鲁鲁买了一座房子,找妻子也有一段日子了。”

“你为什么不在波士顿找妻子?”妮奥拉妮不为所动。

“说实话,夫人。”霍克斯沃斯答道,正在这个节骨眼上,克罗罗领着几个守门的一拥而上,冲进房间保护公主。但是她叫父亲退下,说想跟这位船长谈谈。

“事实是这样的。”船长仿佛完全没有被打断过似的,一边往下说,一边在通向花园的门道里跨着大步走来走去,“波士顿有不少讲究的穿白色亚麻布料的佳人,我曾向其中一位求婚,可是人家不答应。打那以后,我就到这里来,想挑个结实点的女人。”

“伊莉姬在哪儿?”阿里义问道。

“我希望她落在一个可靠的人手里。”霍克斯沃斯毫不隐瞒地说,“要是她留在这里,现在是个什么下场?”

船长这一问,妮奥拉妮一时想不出话来应对。为了争取时间,她问道:“那房子什么时候盖好?”

“两天之内,夫人,所以我认为,今晚跟我上船共进晚餐十分重要。我想让你看看你的舱房,假如你愿意跟我跑一趟广东的话。”

异国的地名,他乡的市镇,她的衣裳、家具都是从那里远道而来,可她却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去走一趟——她也没什么理由去走一趟——妮奥拉妮不禁着了迷,脸上显出兴奋的表情。霍克斯沃斯一见便直截了当地说:“妮奥拉妮,你在这儿过得并不顺心,尽掺和些跟你无关的事。为什么不一走了之呢?这里的事情既可悲又混乱,你永远也做不了主。我能带给你一种无拘无束、新鲜刺激的生活。”

“我有个儿子,这你知道。”女人的自尊心很强,欲言又止。

“带上他。我一直想在船上捎上个自己的小家伙。”

“他属于这里的人民……”妮奥拉妮还在犹豫。

“那就把他留给这里的人民。”船长坚决地说,他由不得妮奥拉妮反抗,拉住她的手把身体靠上去,同时狂吻着她的嘴,撩起了她的裙子。

“求求你。”妮奥拉妮悄声说。

“到门口去,叫那几个女人守门。你只是在取悦自己的未婚夫。”

她把他推开,庄重地站在他面前问:“你能不能忘掉我曾经嫁给了……”

“妮奥拉妮!”他嘲弄地说,“这村子里有多少姑娘被我弄进过船舱?那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我需要一位妻子。”

“我的意思是,那是我哥哥……”

听了这话,霍克斯沃斯想了一会儿,随即又笑了起来,安慰道:“跟我在一起,一日之晨便是一年之春。我不记旧账。”

高个子船长的话传到妮奥拉妮的耳朵里,让她觉得暖洋洋的,那种野蛮甜蜜的语言正是阿里义所喜欢的。她想到:“这位卡皮纳真像一位阿里义。他身材高大、好勇斗狠,手下还领着一帮人。他厌倦了在海边追逐女人。他拥有一艘重要的大船,还愿意拿我的儿子当他亲生的对待。他不算虔诚,但我认为他还算实在。夏威夷的时代已经结束了,白人主导的时代即将来临。”

她静静地对霍克斯沃斯说:“我愿意跟你上船。”

船长又吻了她,他感觉到妮奥拉妮的黑发如同瀑布般垂落在自己的双手上,跟海岛上的黑妞们亲吻他时的感觉一样,使他欲火难耐。他悄声说:“告诉那几个女人守住大门。”妮奥拉妮拒绝道:“不能在这间房间里。这里是旧习俗的中心。我随你到你的船上去。”接下来,拉海纳的岛民们瞠目结舌地看着霍克斯沃斯船长和身为阿里义-努伊的妮奥拉妮在棕榈树下的土路上并肩前行,他们像情侣似的随意谈天。而更让他们目瞪口呆的是,这位身材高挑的女孩如今满心憧憬、艳光四射,她居然爬上了船长的小艇,登上“迦太基人”号,直到黎明才出来。离别时,她瞧着那间制作考究、精心打扫过、很快将属于自己的船舱,心中暗想:“他是个真正的男人。我会对他忠诚。我会吃他的食物,让他高兴。我会穿他挑选的衣服,好让其他男人看着他说:‘卡皮纳是个幸运的家伙。’我永远不会对他说半个不字。”妮奥拉妮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不久之后,成千上万个嫁给美国人的夏威夷女孩脸上也将显出这样的笑容,“因为我知道,我能用言语促使他过上更优雅的生活。”

此后两天,妮奥拉妮天天都去见霍克斯沃斯船长,到了他待在拉海纳的最后一天,船长的手下正把一整套家具从“迦太基人”号上搬到新修的传教士住所时,妮奥拉妮一个人待在茅草宫殿里,往一块塔帕树皮布里放进两根沉重的大腿骨:一块是柯基临死前给他的,另一块本来就属于她。她把这捆东西夹在胳膊下面,来到了父亲的小屋,对他说:“克罗罗,敬爱的父亲,我就要离开拉海纳了,这些赠礼太压抑,我不敢带在身边。你把它们放回坟墓吧。这些亡者之物阴魂不散,咱们不能再带着它们生活下去了。”

克罗罗敬畏地接过两根腿骨,把它们轻轻放在面前的土地上。

“你下定决心要跟那美国人去火奴鲁鲁了?”他问道。

“是的。我要去寻找一种新的生活。”

“但愿你找得到更好的生活。”从那破碎的、咬不清字的唇间吐出了一句话。克罗罗并未起身与妮奥拉妮作别,尽管他懂得是何等样的压力使她做出了这个选择,然而他却不能容忍。他认定妮奥拉妮辜负了神赋予她的唯一使命,遗弃了真正的幸福。

“但愿女神佩丽……”他要开口许愿,却被她嘘止。从今往后,妮奥拉妮再也承受不起任何祈祷或是诅咒了。

然而她却说道:“愿天神善待你,克罗罗。但愿你的生命之舟一帆风顺,直到彩虹降临,带你离开人间。”她细细打量着老人饱经沧桑的面容,那张脸上布满了一圈圈的伤疤,眼眶也裂着大口。妮奥拉妮随即起身登船,到了码头,水手们对她说:“卡皮纳还没上船。”他们把她带到了传教士的家,妮奥拉妮往明亮的新屋里看了看,她的未婚夫反坐在一把厨房椅上,下巴抵着拱形椅背,正伤感地盯着地板发呆。接着,她看到船长起身举起椅子,狠狠地往地上摔了三四下,那股狂怒的劲头仿佛使整座屋子都随之战栗。他花了好几分钟时间站在那儿,不停地将椅子向下砸去。他垂着头,闭着眼,面色发黑,前额暴起一团团青筋。妮奥拉妮想起船长早先说过的话,琢磨道:“虽然他夸口说自己不计旧账,可我挺高兴他还念着旧情。我以为他只记得那些芝麻小事,比如卖掉伊莉姬之类的。”船长把椅子往地上摔了十来下之后,小心翼翼地把椅子放回原处,镇定了下来,否则非把整座房子踢碎了不可。他用贪恋的目光在小木屋里看了最后一眼,然后便走了出来,沐浴在明亮的日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