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媚娘李贤暗自争权,母子裂痕俱现(第4/7页)

然而媚娘的心思完全不在西北,长期以来的争权早就使她欲罢不能,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在她看来也许这场战争能够成为新的转机。其实李贤未尝不做如是想,如能在这场大战中充当一定角色,说不定可以进一步抬高自己的声望。

最苦恼的人似乎是李治,本来在明崇俨调养下他的病渐有起色,却因李弘之死悲痛过度又反复起来,接着又是和吐蕃开战,简直有些吃不消了。但事情紧急刻不容缓,他只能拖着病体往长安赶,因经受不住来往奔波,一路就躺在马车上,在颠簸中痛苦呻吟。

媚娘终于展现出好妻子的一面,舍了自己銮驾,这几日就陪侍在御车中,为李治端水喂药、揉肩捶腿,照顾得无微不至。眼瞅着已入雍州地界,李治的精神已恢复不少,媚娘却已心力交瘁、面色枯黄。

李治见她日渐憔悴,心中实在不忍,躺在那里轻轻握住她的手:“这几天真是辛苦你了。”

媚娘见他双目炯炯凝望着自己,手心热乎乎的,可以感觉到他是发自内心感激自己,也颇觉安慰。可这丝安慰并不足以抚平她对权力的欲念,沉寂片刻后她开了口:“这点儿累算什么……如今朝政纷乱,又赶上这场仗,真是愁死人啊。”这话其实是在探风向。

李治本来凝望她的双眼缓缓垂下,叹道:“确是如此……不过你放心,当初那么大的乱子咱们都挺过来了,现在还有何可惧?这次朕打算调集十万大军,跟噶尔兄弟来个彻底了断,即便不能消灭吐蕃,也要把他们打得齐颡哀恳,再不敢东窥大唐。”

媚娘心中冷笑——说这话有什么用?仗不是你去打,军队也不是你指挥,到头来具体事宜还是靠我和宰相们处置,你躺在病榻上攥权不放,只能耽误事。但是话不能说得太尖锐,她转而道:“就算咱能打赢,不知要耗多久,朝廷这一大摊事怎么办?”

“朕身子不好,不还有你、贤儿和宰相们吗?原先怎样还怎样,这又有什么可忧?”李治这可就是故意打哈哈了。

媚娘这些天伺候在他身边就是想找机会推心置腹,可李治就是不接招,眼看快到长安了,焉能不急?索性把话挑明:“雉奴,你别顾左右而言他。朝廷现状究竟如何,难道你心里不清楚?”

李治终于避无可避,脸色顿时黯淡:“我知道,你与贤儿不睦。虽说贤儿这孩子有些任性,也太爱出风头,但你们毕……”

“这不是和睦不和睦的问题。”媚娘并非找他当和事佬的,“天下之事不可缺少决断,倘若你振作得起来,我一句多余的话不说。可你现在病情如此,遍求医药枉费其力,顶多也就这样了,然则朝廷之事不能始终不清不楚啊!我也罢,贤儿也罢,到底听谁的,你总得有个选择,总这么争来争去什么事也干不成。”

李治一脸困苦地摇了摇头:“朕也不知,你们一个是朕的妻子,一个是朕的儿子,你叫朕如何取舍?难道你们不能同舟共济?”

“事到如今朝中泾渭分明,争不争下去已不是我所能决定,满朝文武恩怨甚多,难道你还能把他们都换掉?”这确是由衷之言,闹到这步田地,媚娘已有些骑虎难下了。

李治思忖许久才道:“贤儿二十二岁了,这江山迟早要……”

不等他把话说完,媚娘已怒不可遏,方才的疲倦之态全然不见,厉声质问道:“什么?你竟然选他不选我?别忘了我帮你夺得大权,我帮你渡过难关,临朝听政也十余载,你宁可让孩子任性胡为也不肯相信我吗?”

“唉……”李治蹙眉苦笑,“明明是你叫我选,我选贤儿你又不依,这也太霸道了吧?”

“霸道?”媚娘把嘴一撇,半开玩笑道,“我武媚娘霸道半辈子了,你又不是今日才知。”

李治本就头晕目眩,实在跟她啰唆不清,干脆也直截了当:“你到底想怎样?”

“让我摄政!”媚娘终于毫不掩饰地说出了胸中图谋。

“摄政”二字绝非轻易可言,《礼记》有云:“周公摄政,践祚而治。”摄政者,代行天子之政也。一旦媚娘拥有这个地位,可就不是看看奏疏、参与朝会这么简单了,她将接管李治一切权力,莫说太子、宰相无法抗拒,全天下的人都要俯首帖耳;口含天宪诏敕随心,生杀予夺尽在掌握,独缺皇帝之名!

李治闻此二字,不禁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摄政?古来涉足朝堂之女子也不算少,强悍者如后汉之邓绥、隋朝之独孤伽罗也不曾做到这个地步,即便吕后临朝称制也是刘邦死后的事。人心不足蛇吞象,难道一介女流也要效仿王莽、杨坚吗?

“你、你不是开玩笑吧?”

媚娘不容他有丝毫质疑,又正颜厉色地重申一遍:“我要摄政,压服舆论、统辖百官,我完全有这个能力,能替你管好天下。”

李治的目光又开始游移:“从古至今哪有这等事……”

媚娘绝不让他逃避,竟身子一挺,就势扑到他身上,死死压住他双臂,逼迫道:“咸亨之际三方战乱、天下大旱,是我代管政务渡过难关的,这你心里很清楚。如今大战在即,政务纷乱,除我之外谁能主持大局?你能立刻痊愈吗?贤儿有足够的经验吗?你能保证宰相没有私心吗?把大权交给我吧,这才是真正为天下社稷着想!”

李治被她压在下面,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却也明白她所言句句在理,李治确实无法保证一切,似乎也只剩屈服。但出于男人的尊严他兀自苦苦挣扎,沙哑地干笑着:“开玩笑……你疯了……”

“我是认真的。”媚娘越发紧紧压住他肩膀,几乎脸贴着脸,“你别无选择,要不然你废了我!我武媚娘要么为人上人,否则绝不苟延在他人檐下。”生则九鼎食,死则九鼎烹,这便是武媚的人生信条。

李治既没有废后的胆量,也不会愚蠢到那一步。他奋力挣扎着想逃离媚娘的压制,然而病体却使不上劲,连呐喊声都发不出来,即便真喊出来也没用,皇帝皇后的私事谁敢干涉?他徒然弄得满身大汗,喘息道:“你、你让朕考虑考虑,过两日再说……”

“不!你现在必须答应。”

狭小的马车中,两人便如搏斗一般死死纠缠着、压制着,铆足了劲、憋红了脸。然而一切毫无悬念,败阵的仍是李治。他筋疲力尽、头痛欲裂,随着马车颠簸身躯不住颤抖,而面前还有媚娘如利剑般的目光死死逼视着他。

“我、我答应……我答应……”或许当年李治在纳媚娘为昭仪的那一刻,早已注定他此生的无奈。

三、残酷真相

多年来二圣之所以在两京间不断来往,一者因为媚娘喜欢洛阳,李治也需要温和的气候养病,再者更是战争需要。每逢对东面高丽等国用兵,二圣就去洛阳,与吐蕃交战则归长安,以便就近接收战报、处理军务。上元三年三月,圣驾因吐蕃入侵而至长安,回宫后第一件事当然是召开朝会讨论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