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以退为进自请废后,媚娘重掌大权(第4/7页)

首先,失败源于士兵战斗力下降。大唐定鼎以来所依靠的一直是府兵制,时至今日这一制度已趋于没落。府兵制的施行是要以均田制为依托的。所谓均田就是国家将土地平均分配给百姓,让他们耕种,并为国家提供赋役。这个制度有一先决条件,朝廷必须掌握大量的无主荒地用于分配,自西晋永嘉之乱至隋朝统一,战乱持续三百余年,天下黎庶死于战火者、亡于瘟疫者、流亡他乡者、被俘为奴者难计其数,焦土遍地、荒草漫野,施行均田并不难。然而随着贞观以来的恢复发展,人口越来越多,乾封之际已翻了数倍,国家掌握的无主之地则越来越少。而府兵上战场也不是白干,固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如薛仁贵一样从农夫变成大将军,但只要奋勇杀敌立下功劳便可授予勋官。

勋官自正二品上柱国至从七品武骑尉,共计十二阶,是有品级而无职掌的荣誉号称,其好处在于勋官按品阶可以获得三十顷至六十亩的田地,并且在犯罪获刑时可酌情减免。但如今用于赏赐的地已快没有了,尤其在关陇地区,天下军府六百三十四,关陇独占两百多,哪有这么多地给勋官分?故而地方州县开始克扣。凡战后朝廷授予的勋官,地方都要进行复核,趁此机会想尽办法予以否认,拒不授田。在籍士兵不畏艰险浴血奋战,辛辛苦苦换来的功劳,地方州县几句话就否了,半点儿好处捞不着,还落了满身伤痛。长此以往谁还愿意上战场?这样组织起来的部队又岂会勇于拼杀?

鉴于府兵无法胜任,国家又不得不募集一部分士兵,如前番渡海征百济,部分士卒便是从山东、河北诸州招募的。庞大的军费开支加重了朝廷负担,而且自显庆以来几乎无一年不征、无一年不战,大唐的东南西北各处边界都羁绊着大量士兵,这也必然导致士兵待遇下降。攻灭高丽之际,屯驻百济的将士因长年未得到抚慰、赏赐而闹情绪,逡巡不前,进而导致刘仁愿被撤职流放,根源便在于此。这些问题叠加在一起,又造成另一个恶果——军纪败坏!

既然授封勋官已没有实际好处,既然从军待遇已不复往昔,逃役又有罪,那士兵该怎么办?很简单,国家不给好处,那就自己创收,抢呗!显庆以来对外征战的将士屡屡烧杀劫掠,几乎成了一群强盗。但统兵的苏定方、契苾何力、刘仁愿、薛仁贵乃至一代军神李,竟无一例外选择了睁一眼闭一眼。因为他们也没法办,既然朝廷用人家打仗,总不能一点儿好处不给吧?可是这等行径严重损害了大唐帝国的声誉。

大非川之役吐蕃之所以能临时组织起大量军队围困郭待封,便是因为那些部众不仅限于吐蕃,绝大部分其实是吐谷浑旧部。此事貌似令人费解,大唐明明是打着为人家复国的旗号来的,而人家为何宁可帮有灭国之仇的吐蕃,也不帮大唐呢?这便是双方军纪差异造成的。大唐的士兵大肆劫掠、欲壑难填,时不时地还要向各部酋长索贿;而吐蕃虽悍然吞并了吐谷浑,但禄东赞很重视对吐谷浑贵族的怀柔,甚至与不少部落首领联姻,加之同为草原游牧民族的情谊,久而久之便亲如一家。左右权衡之下,吐谷浑人宁可不复国,也不愿再遭受唐人的劫掠——这个结果真令华夏之人汗颜!

除了上述种种,军中缺将也是问题。复立吐谷浑、截断噶尔钦陵的战略虽好,但唯有非常之人,才能建非常之功。而自李、苏定方死后,大唐已罕见智勇双全的将领了。薛仁贵纵然是万人敌,在兵法韬略上却差得远,这场仗他看似无辜,但作为主将自率先锋而走,逞一匹夫之勇,却忽视用整体战略,这个奇袭的计划,只不过是当初在扶余城的故技重施。明明吐谷浑可汗就掌握在自己手里,却不知充分利用其号召力,仅在妙算上便远不如李、苏定方。再加上郭待封那等眼高手低、急功近利之人,失败也是可想而知。试问即便薛仁贵、郭待封等人能成功立足乌海,面对接踵而来的钦陵大军和漫山遍野的吐谷浑部众,他们就能应付得来吗?

失败虽不是必然的,但终归有迹可循,如果大唐能在平灭高丽后好好休养几年,养精蓄锐安抚军心,即便不能解决这些隐患,也可适当缓解。而吐蕃偏偏就在这时生衅,不打也得打,或许是大唐前几年的征战太过顺利,连老天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必要给唐人一个深刻的教训吧……

以往鸦雀无声的朝堂今日竟变得吵吵嚷嚷、人声鼎沸,宰相群臣争相进言,纷纷说出战败的缘由,似乎所有人都欲把压抑已久的话一股脑都倒出来。麟德以来万马齐喑的状况终于被打破了,只可惜这些逆耳忠言来得太晚,惨败已经铸就。

李治越听越觉触目惊心,不禁喟然叹息——荣耀的封禅大典、征讨高丽的全胜,还有他一心想要修建的明堂,原来这一切都是飘忽忽的美丽虚幻,帝国的种种危机其实早在浮华之下酝酿着,他竟丝毫未察觉。原来自塞言路的后果竟是这般严重!

其实事到如今战败的原因已不重要,无论军制守旧还是军纪败坏都不是一两天就能解决的,一切改革都需要时间,眼下最紧要的是如何应对危机局面,这场惨败之后非但西域四镇难以夺回,只怕吐蕃将乘胜而来大举进犯,该如何应对?国乱思良臣,这时李治想起已经致仕的刘仁轨,亲手下诏请他再度出山,担任陇州(今陕西陇县)刺史,调集兵马捍卫关中;至于薛仁贵、郭待封、阿史那道真三将,无论战败归咎于谁,毕竟近十万人死于疆场,这个责任他们谁也推卸不掉,若不加严惩何以告慰亡灵、安抚军属?李治责令大司宪(御史大夫)乐彦玮到军中按问败状,以槛车押解三人回京。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这时司戎少常伯刘审礼上奏,安东又生动荡。因为官居安东都护的薛仁贵出征在外,防务一时松懈,高丽旧将剑牟岑乘机召集旧部叛乱,并拥立高藏的外孙安舜为国王,意欲复国。李治急忙又命高侃接任安东都护,以李谨行为燕山道行军总管,火速去平叛。鉴于安东局势不稳,李治又想起曾经威震百济却被自己流放的刘仁愿,意欲将其召回委以重任;但事不凑巧,此时又逢南疆阳瓜州(今云南巍山)刺史蒙俭作乱,当地酋长杨虔柳、诺览斯举兵响应,昆明、永昌等部蛮人也随之而起,兵锋直指刘仁愿所在姚州。西南蛮人大致有六大部落,其首领称“诏”,故而朝廷将他们统称为南诏,将六大首领都封为州刺史,蒙俭便是其中之一。因吐蕃的势力日渐壮大,南诏渐渐与之交往,此次叛乱明显有响应吐蕃军的意味。李治头疼不已,但南北不能兼顾,此时兵力已捉襟见肘,于是只得派梁积寿、李敬业等地方刺史募兵戡乱,一时间四下火起处处告急,乱得一团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