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第2/10页)

这一天直接看见种师道,或者受到他的注目、向他举手为礼的军民,固然感到无上光荣;即使挤在人丛背后,看不见种师道本人,只看到擎着大旗的旗手和抬着肩舆的舆夫,也同样感到非常兴奋。似乎依靠种师道的一道眼光、一个动作、一乘肩舆、一面大旗,就可以在百万东京人民的心里建造起一道坚固的长城。并不是种师道的容貌、动作有什么特别过人之处,也并非他的大旗、肩舆会产生什么神奇的作用,而是他的威名早已在人们的心目中树立起来。他是大家公认的救星、福星。有了种师道,东京就得救了,东京人民就有福了。

勤王军的来到,不但鼓舞士气,安定人心,也确实起到威慑敌军的作用。这几天金使王汭来到朝廷勒索“犒设之费”。他仗着斡离不之威,咆哮朝堂,斥骂宰相,对渊圣本人也傲慢无礼,动不动就威胁说:“赵官家,你手下人行事如此怠慢,惹得太子郎君性起,攻破城门,鸡犬不留,玉石俱焚,那时悔之晚矣!”今天王汭听说种师道带着十万勤王军来到,居然在金殿上向渊圣皇帝跪着磕了一个从来没有磕过的响头。后来渊圣接见种师道时,得意地说:“彼特为卿屈膝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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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人民兴高采烈地欢迎种师道进城之时,正是主和的大臣们愁眉不展、如丧考妣之日。他们认为西军之来,特别是统帅种师道、大将姚平仲等入城,目的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要破坏和议,从他们手里劫取一场富贵而已。

他们非要给种师道来个下马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不可。

种师道刚从肩舆下来,走进政事堂,坐席未暖,李邦彦已将敕旨一道付与他观看。敕书上写得明白:“金人和议已定,再敢言战者朕必重责之。”

敕书倒也不假。日前郑望之、李棁等带回斡离不的“事目”,渊圣认为和议有望,在李邦彦的怂恿下,糊里糊涂地下了这道敕书。后来李纲战胜,形势好转,而金人要求的金银又开价太大,实在无法凑齐,渊圣的意思又改变了,转而主战,一再命令李邦彦缴上这道敕书。李邦彦拒不从命,视敕书为法宝,拿来压制主战派。

敕书虽然不假,老练的种师道却不会轻易就被吓倒。他和李纲在城厢交谈了一回,后来又与统制官吴革略谈数语,对朝廷内主战、主和两大派的情况已了然于胸,心中先有了一个底。后来李邦彦、李纲引导他陛见渊圣时,他明确表示道:“京城周围八十里,金人充其量不过十万人,如何围得拢来?京城高数十丈,民兵百万,金人如何攻得破?我若于城上扎寨,城下严拒守,以待续来的勤王之师,不过旬日,大军云集,虏自困矣!”

种师道要言不烦地分析了当前形势和双方的兵力后,就在官家面前发出了豪言壮语说:“臣在此,陛下不须忧也!”这大大地安了渊圣的心。

过去几天中,渊圣虽也逐渐倾向于战,但在主战、备战的同时又不敢废和。金银仍然在“簇合”中,金人催促“犒设”的使者仍在朝堂责难、咆哮,金银“簇合”得积有一定成数时就陆续往金营送去。双方信使往来不绝。在渊圣的主观想象中,主战仍不废议和,以备万一战败时,还可以留条后路与金人妥协,却不知道正因为朝廷尚在谋和,战志不坚,蛊惑了人心,反而会导致战守的失利。渊圣的脚踏两只船正好反映了他对战胜的信心不足。这一方面固然因为主和的宰相、内侍、宫人们日夕在他耳朵边聒噪,时作耸人听闻的危言,使他六神无主;一方面也因为京师的防御力量薄弱,李纲忠义有余,毕竟缺少战争经验,心里不太踏实。如今有了种师道这根主心骨,又有了勤王军成为他的王牌,他的胆子壮起来了,决定要停送金银,开城一战,当殿就拜种师道为签书枢密院事,充河北、河东京畿宣抚使,派姚平仲为宣抚司都统制。一应西兵及四方勤王之师并隶宣抚司统属,俟机出击。除拜之际,还向种师道明确表示:“破贼之事,朕一以委卿!”这句话说得亮堂堂的十分威势,不像过去那样唧唧哝哝、吞吞吐吐。这是渊圣支持主战派最积极的表现。

有了这样的硬后台,种师道才能放手办事。他回到政事堂,即与李纲、李邦彦、折彦质、姚平仲等几个人共议战守大计。

李纲、姚平仲的主战立场,自不待言。折彦质也是新任的签书枢密院事,他是文官化了的将门之子,是个随风而倒的典型官僚,但他曾做过种师道的幕僚,渊圣让他签书枢密院,目的就是要他协助种师道办理战守之事,而此时又是主战派占尽优势,他理所当然地成为主战派。在这场四比一的争辩中,公开主和的宰相李邦彦被主战派痛击得体无完肤。

种师道一上来就把问题提得十分尖锐。他说:“种某向在西陲,不知京城如此高坚,备御绰乎有余。不知公等当初为何这等急急要与金人议和?”

“国家无兵,”李邦彦回答得十分勉强,“不得已才与之讲和。”

“凡战与守,自是两码事,战若不足,守则有余。京城百姓虽不能战,如稍加训练,上城守御,有何不可?只怕粮食匮乏,倘使粮食有余,京师百万人民都可团结守城,怎能说国家无兵?”

“有兵无粮,也是枉然。”这是李邦彦的一句遁词。

对京师兵马钱粮的数据已大概了解的李纲立刻反驳道:“京师存粮尚可支数年,并无匮乏之虞!何来无粮之说?”

种师道又提出一个十分明确的论据道:“种某进城前,曾剖开一具金兵的尸体,看见他腹内并无粗细粮食,只用饲马的黑豆充饥。一人如此,全军可知。谅他金军已经缺粮,岂能在城下旷日持久?李太宰如此要紧与金议和,对他兵马钱粮之事难道一无所知?”

“这个……李某倒不知道。”李邦彦又期期艾艾地回答不出来。

“前日金使来催犒赏,金银不急,倒急着要牛马羊豕各万头,立时送去。折某当时也想着金军缺粮。”当时折彦质并未把这个想法告诉任何人,此时都说得振振有词,表明他的先见之明。

种师道趁机嘲笑道:“折参谋想到的事,李太宰身为百僚之长,怎见不至此?”

李邦彦只好打退堂鼓道:“李某素不习武事,这些武夫之事,一时却见不到。”

“公不习武事,尚有可说,难道不读书不成?古来典籍中记载战争攻守之事多矣!公不读史鉴,如何考中进士,见为宰相?又怎能轻议武夫?”李邦彦以武夫相讥,种师道立刻还敬他一句,然后又问,“某此来,见到城外居民,多被屠戮,男女老幼尸骸纵横,民舍被焚,畜产也多为敌有。当时闻警,何不悉令城外居民拆去房屋,搬畜产入城?为何立闭城门,置百姓于敌军刀锋下,宛转就死?当局者谋国不臧,斯民遭殃,可胜浩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