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6页)

王、蔡、童三个在分赃吵闹之余,也抽些时间议论所谓军国大事。他们根据宣抚司和和诜的一些情报文书,做出下列相应的措施。

打仗作战,即使仅仅是名义上的战争,总得要有一支可靠的部队,西军虽然已经调往前线,但是种师道老气横秋,绝非仁柔可制之辈,将来童贯调遣应用,掣肘必多。因此他们一致决定要让童贯自己统带一支信得过的军队北上。他们准备在京师的禁军中抽调五万人马,作为宣抚使个人的护卫部队,由他直接带往前线。一来以壮宣抚使的声势,二来可以约束西军,使它有所顾忌,不敢胡作非为,三来也可以调剂调剂禁军,把有关人员大量安插进去,为他们图个进身之计。这真是一箭三雕之计。

可是要在残缺不全的京师禁军中抽调出五万名步骑兵,绝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号称八十万名额的禁军,实际上他们的姓名只存在于按名支饷的花名册中。谁也没有那种起死回生、返老还童、变无作有的神仙本领,能够把存在于花名册中的已登鬼箓、尚未注销,或者已变成头童齿豁的老翁,或者根本没有被他爷娘生下来的虚拟的人名,变成一个个鲜蹦活跳的战士调集出来凑成一支大军。童贯把这只空心球踢给高俅,蹴鞠能手高俅一脚反勾,就把球踢给副手殿前司副都指挥使梁方平,梁方平又把它转踢给步军司都虞侯何灌。何灌着实卖力一番,居然在活着的以及尚未老到行将就木的禁军中抽调出两万名人员(只有官家的卤簿队碰不得,否则倒省事了),又在京师的游民中间临时招募得两万名新兵,才勉强凑成一支大军。这使童贯大为满意,何灌、梁方平平步青云,登时取得在某些交易中可以与上面讨价还价的权力。高俅更是现卖现买,概不赊欠,立刻把他最后两位贤侄统统塞进新部队中充当中高级军官。

在这番军事准备活动中,比谁都灵活机灵的高俅早就看准有利可图、无险可冒,他不动声色地把两个儿子、五个侄子一股脑儿塞进转运司、宣抚司和部队中去。他们高氏一门真是济济多才,文武两途,全不乏人。

其他的三衙军官,闻风而动,也纷纷报名投效前线,以图进取。他们对本行业务也已生疏了,幸而现在上司交给他们的任务只限于在短时期内把这支新募集的军队训练得能够步伐整齐,进退有序,前后左右,不至紊乱,手里抡得动枪,胯下跑得动马,可供上级一次检阅之用。

然而要完成这些任务,也是谈何容易!

一天,刘锜在教场上看了禁军的教头们正在训练新兵。教头呼五吆六,满头大汗,十分卖力,新兵们却好像学塾里的顽童,转来躲去,不肯听话。叫他们前进,他们偏向后退,叫他们向左,他们偏转向右边,闹出不少笑话。刘锜回去把这些情况跟家里人说了。

“贤侄,照这个样子,他们上得了战场?”卧床养病的赵隆关心地问。

“差得远哩!”刘锜不满地摇头道,“这些游民,好逸恶劳,懒散惯了,一时间哪肯听军法钤束?”

“就算训练得差不多了,”马扩补充道,“别看他们在教场上抡得动枪,跑得动马,一旦上了战场,见得敌人,真刀真枪地厮杀起来,可又是另一样了。”

“上了战场,见得敌人,只要手里的枪拿得稳,口里咽得下唾液,就算能打仗了。”赵隆再一次补充,“他们哪里就做得到这两样?”

这是经验之谈,可是刘锜娘子和亸娘都不相信,天下哪有咽不下唾液的人?她们看看丈夫,刘锜和马扩却点头同意赵隆的话。职业军人的刘锜、马扩都记得他们第一次上战场时,嘴里干乎乎好像要冒出烟来似的。他们是军人世家,对战争有长期的思想准备,初上战场,尚且会发生这种生理变化,这些仓促成军,又未经好好训练的新兵,就顶得了事?不消说,他们对这是十分担心的。

可是王黼、童贯又有另外一种想法,他们并不要求新兵在战场上咽得下唾液,抡得动枪,跑得动马。这些都无足轻重。因为根据情报,根据他们乐观的估计,目前天祚帝逃走,辽廷已呈土崩瓦解之势,朝廷大军,只要在河北前线虚张声势、耀武扬威一番,残辽的君臣就会纳土归降。真正的战争是不存在的。无论西军,无论这支新兵,都是备而不用。他们既不愿让西军白捡了这个便宜去,又怕种师道不听约束,擅自动兵。万一真的打几仗,给了西军立功的机会,那时种师道就更跋扈难制了。《孙子兵法》上不是有过“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的话。童贯此去的任务不是让西军而是让他们自己去取收获之功。在约束西军不使立功这一点上,王黼与童贯的利害关系和见解都是一致的,虽然王黼也不喜欢童贯独自揽权。

为了约束西军,他们除了让童贯自携一军北上外,还怕种师道难制、不听话,特别奏准了官家,请官家亲自制定《御笔三策》。御笔写了,付与他们保管。《御笔三策》的内容也无非是告诫前线将领,不要与辽军认真作战,而要让它自行纳降,才是上策。

深信一场规模盛大的“告庙大典”、一盆由宠姬手制的“新法鹌鹑羹”就可使完颜阿骨打乖乖听话的宣和君臣,自然更相信一次耀武扬威的阅兵典礼、一番虚张声势的勒兵巡边就可使辽廷俯首臣服,这是十分肯定、毫无疑问的事情。有什么必要花费很大的气力去训练一支真能作战的部队呢?

抱着这个乐观的想法,认为一切都已准备就绪以后,宣抚使童贯就面圣奏请出师之期,还乘机提出一项他久已艳羡的要求:把宫廷的军乐队“钧容直”暂时拨借宣抚司使用。

“微臣功成之日,”他一厢情愿地奏请道,“俾钧容直在大军之前,前歌后舞,直入燕都。亡辽君臣闻金鼓之声而震慑丧胆,燕京父老听钧天广乐而重睹汉家威仪,岂不猗欤盛哉!”

官家慨然允诺,准拨“钧容直”暂归宣抚司调用,并且亲自翻了历书,择定四月初十黄道吉日为出师北征之日。预定那天早晨,要在大校场检阅全体官兵,官家亲自到斋宫“端圣园”来观礼,参加检阅,为大军饯行。

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只有一件大大出于宣抚使童贯意料的事情,官家临时忽然加派蔡攸为陕西河东河北宣抚副使,随同大军北上。

怀着好像到果树园顺手去采撷一颗烂熟桃子的轻快心情的童贯,现在又要加上蔡攸,比过去几天更加忙碌地领宴辞行,大做交易,并且慷慨大度地答应功成之日,就用四百里急递把燕京的土仪优先馈赠给京师的诸亲好友。名为“馈赠”,其实还是一项买卖。人们知道所谓土仪,大有轻重好坏之分。童贯、蔡攸唯利是图,六亲不认,从来不会把重礼白白送人,除非你愿意成为他们的驻京坐探,为他们传递消息,打听行情,为他们做一切他们需要你帮忙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