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看世界

春分将过,天气方刚转暖之时。

在离京70多里的官道外,虽是傍晚时分,一处客栈式的院落却已经是明灯亮悬,客栈门前的招杆上挂着一个灯笼,被风吹动的灯笼上写着个“驿”字。

这位于官道边的“驿站”,虽说是官府所办,可实际上除了迎来送往的官员可于此居住外,寻常百姓也能与此居住,不过与官员不同,那些寻常百姓只能住于后院马棚旁简陋的草棚里,虽说环境极差,但却为往来的客商缺欢迎。原因无它,这毕竟是官府的“客栈”,于此投宿需忍受驿吏的恶言,但却无须担心碰着黑店。

“哎!”

一声叹息从驿站下房里传了出来,油灯边一位长者,在放下手中毛笔时,却是发出了一声叹息。

作为一位被罢之官员,按着以往的惯例,虽说有户部发出的勘合,但却无法再像过去一样凭着官职入住驿站,更无法享受与其身份相等的招待,甚至无法住于驿站上房。可虽是如此,相比许多普通的出门在外之人来说,一纸户部的勘合,却让人少却了许多麻烦,至少在这返乡之中个,他无须像普通人一般愁于沿途住行。

不过此时徐继畲之所以会发出这声叹息,所叹的甚至不是世间的人晴冷暖,他依稀还记得7年前任广西巡抚时,那沿途的迎来送往,但两年前被召回京时,便已经提前感受了人情冷暖,至于现在,他所叹者,叹的却是帝王的心术。

数月前,被贬为太仆寺少卿,即“副弼马温”的他上《三渐宜防止疏》,劝咸丰帝勿大兴土木,勿耽于女色,勿偏听偏信。咸丰上谕:“意深辞婉,‘置诸座右,时时省览,可当箴铭。’”未经考差授四川乡试正考官,未曾赴任之时,吏部却突然追论他在闽抚任内军台犯官逃脱未报,请议处,自然是罢官归里。

也正是经此一事之后,数十年宦海沉浮的徐继畲却是明白了何为“帝王术”,他这声叹,为的就是这“帝王之术”。

“只惜了……”

就在徐继畲于房间发出这声感叹的时候,那边驿站处驿丞却是鞠着腰,讨好着眼前此时,原因无他,这人巡抚衙门派来的,虽说这巡抚衙门不问驿站之事,可这人毕竟是巡抚大人派来的门人。

“爷,那位徐大人住在地字房三号……”

不待他说完,那鞭子便落在他身上。

“你这东西,那徐大人再怎么着也是当过巡抚,代署过总督的大人,居然让你这狗东西给安排到地字房,若是若了徐大人生气,到时候看巡抚大人不收拾你这狗东西……”

被这人一骂,见多识广的驿丞这会才明白自己失误于何处,那位徐大人虽说已被罢官,可毕竟也是当了几十年的官儿,这门生故吏自然是遍布朝野,自己居然将他安排到地字房……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别该死了,还不快带我过去!耽误大人正事,你就自己个上吊得了!”

来人一边说着,一边便进了驿站,那神情语气中尽显了巡抚门人的跋扈。不过虽说于这驿吏面前跋扈非常,可到了徐继畲房门外,整个人立即一变,那腰身也低了,脸上的笑容也变成了讨好起来,一旁跟着的驿丞瞧着其脸色的变化,更是暗自佩服这人的变脸之快。

“徐大人!”

听着门外的敲门声,徐继畲打开门,便瞧见了门外来客。

“在下是奉府台丁大人之命请徐大人往府中一聚,还请徐大人赏脸!”

说话的时候,来客已经双手奉上一份请柬,落魄之时显人情,面对这份邀请,虽说时辰已晚,且不知这位丁大人到底是何人,但徐继畲却没有拒绝,早年间这一路上的迎来送往对他来说,早已经适应了。

“还请让老夫先稍做收拾!”

袋烟功夫后,徐继畲已经在家仆的陪同下来到了门外,门外早已经有一辆马车在那里候着,上了马车,那马车便由车夫赶着往城里的方向赶去,马车边骑着马的门人则紧紧跟随着。

在接下来的几天中,这驿丞便再也没有见那位徐大人回过驿站,非但他人未回驿站,甚至就连忙留在驿站中的行李以及一辆驴车、毛驴亦被遗留于驿站之中,初时驿丞还显得有些担心,担心着那位徐大人的下落,不过几日后,那担心却变成了恐惧。

像是窥得什么秘密似的恐惧,成日里所忧心的就是,那位“巡抚大人”会不会派人来灭他的口,毕竟他是唯一一个知晓那位罢官的徐大人最后失踪是受其之邀。

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不过五六日后,那驿站上登计的勘合与其有关的内容便便主动篡改了,似乎那位徐大人从未曾来到这小小的驿站里,他也未曾接待过什么徐大人,毕竟不少被罢官的官员为了面子,往往会住于民栈,谁又会在这驿站受尽人间冷暖不是。

尽管海上看似风平浪静,但正于海上航行的飞剪船的舰艏却似一把利刃似的划开这平静海面,此时“圣安德烈号”已经在海上航行了近一个月,已经驶过了爪哇,进入了印度洋,与任何一艘运茶船一样,它将会直接驶过好望角,以期尽快抵达英国,毕竟每早到英国一天,这船上的茶叶便能多卖上一个便士,看似不多,可若是以船上的茶叶来算,这一船茶叶能多卖上万英镑,这甚至能够买下半艘“圣安德烈号”飞剪船,毕竟其造价尚不到17000英镑。

此时,因为时已入夜,这艘船上除了水手之外,其它的乘客大都已经进入睡梦中。

置身于舱室内,放下手中的茶杯之余,徐继畲又一次将视线投向面前的王子川,他是那群少年人的监督,在某种程度来说,他同样也对自己负有监管之责,不过让徐继畲颇为受用的是其对自己一直极为尊重,就像是两人同住的舱室一般,因为只有一张床的关系,所以他终日如那些水手一般睡于吊床上。

从一个半月前,与京城外的驿站中与家仆一同被绑架,然后一路颠簸于长江口外被送上这艘洋船,徐继畲现在已经接受了被“绑票”的现实,实际上对于经历了人生起伏的他来说,从一开始,发现自己被绑票,到意识到自己将行往外洋时,他非但接受了这个命运,甚至还对接下来的西洋之行,充满了期待。

也正因如此,才会利用在船上的时间学习英语,准备待到英国的时候,好好看一看那十几年前曾打败大清国的英吉利到底是什么模样。

“涵林,你也曾读过圣贤书,论及才学,自可求之功名,为何非要为逆贼所用?”

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王子川便陷入了沉默之中,他是一位虔诚的基督徒,此次之所以出洋,是受李文秀神父所请,而李文秀神父则是受那位大都督的邀请,作为留学生监督的其它三人,与他一样都是教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