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3章 卷荡(九)

徐州,彭城。

已经官拜十三路经略司左都判事的赵鼎府上,以内院佥事胡松年为首的一众官员,正在带着某种失落、叹息、失望、错愕、惊讶的复杂表情纷纷离开而去。

“大人……又何至于如此呢……”

作为赵鼎之长子,已经十七岁惯性过冠礼,而被留在身边佐理庶务的赵汾,小心翼翼的询声到。

“不过是求得稍加宽仁,不豫过多杀伤与屠戮而已……”

“就算大人知有不妥,又何须下令决然谢绝门外,就此不再往来了呢……”

“你能看的仅仅是这些表面的功夫么。”

头发已经有些灰白的赵鼎,有些不满意的看了眼自己的长子,沉声反问道。

“或者说,你真的觉得他们所言甚有道理?……”

在他离家投奔淮镇之后第七个年头,才把家人给接到身边来;而这个儿子在乡下侍奉母亲呆的时间太久,已经有些失之近身的沽教了,也不免影响到了现在的格局和眼界了。

但不管再怎么失望也是他传世的骨血和后裔,有些东西还不是不得不与之挑明开来以免踏错的。

“有些东西形似正确或说颇得道理,但不代表就能合乎时宜而随便采用了……”

“清理新服地方的豪强与大族,那是在位主君不可公然言说的既定之策。”

“不是靠一群人的上言和公议,就可以轻易扭转的影响的了……”

“而对于淮镇上下军民百姓而言,能够少收纳一些旧日的残余与宗党。”

“也意味着日后的天下格局和仕途之任中,更少的分润与竞夺之选啊。”

“这就是眼下众所推动的基本大势,也是不容妨碍和阻却的进程。”

“他们这一时滥发的善心和怜悯,实际上于局势毫无补益,却是已经毁掉了自己的前程和出路了。”

“就算是日后都督府打下的疆土再大,也没有多少他们施展从容的机会了……”

说到这里,赵鼎不由沉重的叹了口气。虽然在这些人当中,还有一些他曾经看好的人选和仕官种子,在这种形势下也不得不选择放弃,乃至与之撇清关系了。

“大人……您是说……”

赵汾不由霍然一惊,本能的顾盼左右抑声道。

“就算是本家府上也无所避嫌么。”

然而,赵鼎冷冷的看着他却是叹息着久久没有说话。

“既然如此,您又何必将事情推到这一步呢。”

赵汾好容易才鼓起勇气劝说道。

“将此间情形通传出去,于大人的名声实在有损啊……”

“也会引人非议和传言纷纷的。”

“当然是身为属下的基本避嫌了。”

赵鼎叹气的声音更大了。

“上位者自有知情的渠道和处置的方略。”

“但身为一方判臣的我,也有非表明不可的立场和态度。”

“他们的聚众上书之举,已经公然捅到了我的面前。”

“正当被动身处其间的我,若还是犹疑不决无所表示而仍由行事的话。”

“岂不是又坐实了别人口中的首鼠、观望之实了。”

说到这里他眼神复杂的看了眼自己的儿子。

“就算是日后于你,也是有所妨碍的……”

“况且,正因为我是身居其位的北人,又曾与地方关系匪浅,他们这才得以把事情推倒我这里来。”

“若是我再无表示的话,岂不是正遂了人家的阳谋了。”

“无论将来他们发生什么事情,旁人都会最先想到我的干系。这是于公心而论……”

“如今,眼见得都督府称制北地已经是不可阻挡了,不免有人生出了各样心思和想头。”

“乃至为了更多晋身之途,不惜掀起党同伐异的风波和潮流……”

“而于私而言,我一生所求的抱负和施展的大用之期,也就尽在眼前了。”

“相比之下,这些许名声的得失又算什么。”

“反过来说,这些人太拘于这一乡一里的小处和细节,就顿时失去了胸怀天下的大格局了。”

“在仕途之上也是难以走得远的……”

说到这里,赵鼎再次总结道。

“说千道万,你要明白如今赵氏的立身之基……”

“靠的可不是这些应时而起,投身和攀附上来的乡党故旧。”

“而是在联校新学里所历年培植的,那些师生之谊和授业的渊薮啊……”

“亦是你要多多请教、结交和往来之选……”

……

河东,汾水上游的西河县附近,厮杀如潮,喊声震天。

徐天狼也在不紧不慢的指挥着麾下龙骑军和白羽轻骑,仗着离合之兵杰出的机动游弋,将当面所遇到的敌人给穿插和包抄、分割开来。

在北凉健儿怒风狂澜般的冲击下,那些各色旗号敌军所仓促具列而成的阵列,就像是潮水演过的沙洲一样纷纷的消融和蹦解开来;只剩下一些残余的“顽石”,努力挥舞着各色兵器抱团在一起勉强负隅顽抗着。

但是徐天狼仍旧心中有些隐隐的不够踏实和不确定。

说实话,他已经见识过了这些部伍所配备的火器,面对密集的阵列或许还有些威力,但是对上驰骋如风的骑兵,就未免有些追之不及又很容易猝不及防,甚至还不如弓弩好用一些。

实在与久负盛名吊打半壁天下的火器之师相去甚远了;随即,他突然眯起了眼睛,火速收起了对对方的小瞧;

因为,他在那些溃退下去的敌势当中,见到了一整条骑兵组成的墙面。

没错,就是由许多并列的骑兵所构成的漫长墙面;虽然还只是分成很多段,以小跑的速度而缓缓向前推进这,但是那种整齐划一的森森肃杀和坡面而来的窒息感,就已经让人自由一种望而生畏的紧张和戒惧了。

那些正在追砍得兴高采烈的西凉附从藩骑,几乎是毫不犹疑的纷纷一头撞上去,然后就在交集那一刻的嘶喊、怒吼、惨叫与沉闷的撞击、撕裂声中,绝大多数都变成穿在对方挺举并排旗枪和马矛上,参差不齐的血色装饰物;

只有少数运气好的骑手能够成功的撞进去,然后挤出些许缺口之后,随即就被后续递补的骑兵给弥合起来而踩踏过去。

而唯有随后而至的白羽轻骑,能够依靠灵活轻动的骑术及时在阵前转身过来,而迅速脱离即将与之的接触和冲撞;然后却又在骑墙突然连片冒出的烟火点点当中,像是风中凋落的叶子一般纷纷跌落下马来;

转眼间靠得近的那部分后队,就已经消失了大半数;而少数没有中弹却被缠拌住的白羽轻骑,则被那些敌墙毫不犹豫的撞翻,践踏过去而消失不见了。

“马上所发的火铳?”

徐天狼微微皱起眉眼儿。

“这是骑射战法的变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