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6章 潮新(十二)

双堆庄。

外出大半年而重新回到家里的李富贵,也在欣慰的看着一双儿女,狼吞虎咽的吃着他带回来的罐头,而在抱着小儿子喂奶的女人,嗔怒而喜不盛禁的眼神和表情下,满心欢喜的说着:

“慢点儿吃,我这还有许多呢……”

“尽可吃个够便是了……”

“大不了迟些吃晚食便是了……”

“你老是这样宠惯着他们。”

女人则是絮絮叨叨的抱怨道。

“你大老远的奔波好些日子……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好容易挣回来这点家计,可不要让他们都给糟蹋了……”

“这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糟蹋。”

李富贵满不在乎的道。

“我所辛苦忙活的这一切……还不是为了孩子们,为了这个家么?”

“多吃一些,吃的好一些,身子骨才能长得好……”

“日后也有更好的前程和本事……”

“该用到的地方,可千万不要去省俭……”

自从正式上了战场又成了半脱产建生军的一员之后,几乎每次他出一次军役,都能或多或少的带回一些东西来,要么一小包泛黄的糖晶,要么是几条血肠,半只风鸡、一截酱肘子或是个把罐头、饼干什么的。

而在他外出的时候,家里田头比较繁重的劳作任务,也都被那些屯庄派来的工役和藩奴给定期承当起来,女人只要在屋头下养鸡喂猪种菜,时不时去集体的桑园染坊织场水磨房出一下短期的女役,然后照顾好家里的衣食起居和一双儿女的就学所需就好。

而这一次李富贵显然随军走的比较远,不但见识并乘船度过了波涛万顷的大海,行走过了辽东半岛嶙峋奇秀的丘陵,大河趟趟的旷广辽河平原,还有铁岭山地跌宕起伏的巍峨耸峻,草甸水泊的荡漾风光,密林莽莽的,最终向北抵达了那条漫天水禽飞舞,而鱼儿竞流的混黄大江之畔。

由此,他在当地参与了多座营垒的建造和增筑攻城,也一度踩着让人有些晃荡摇曳的浮桥,来到江对岸那种宏伟异常的宽城当中,成为浩大搬运和迁徙大军之中的一员。

既吃惯了当地蘑菇炖松鸡,和换着花样蒸煮烤炙的肥美鱼鲜,劲道弹滑的牛羊肉和说不上名头的野味也不间断的吃,甚至还品尝到了真正烤天鹅的滋味,虽然只有分到一只翅膀而已,但也足以成为让他津津乐道很久的话题和段子了。

更别说,他在野外还几次遇见了体型硕大的老虎和熊出没的行迹,只是他也并非是独自活动的,仗着人多势众而将其吓走驱除,或是干脆用防身的火铳追逐着打杀在当场。

更别说是时不时就从遮天蔽日的林子里,突然窜出来觅食的马鹿、麂子等野物,还是防不胜防的蛇虫什么的;他甚至亲手参与打死过盘卷到临时宿营地里来的一条白花大蟒,而蛇胆和蛇皮也让他换到了好几个糖水果子的罐头。

然而,他也亲眼见识和鉴证过,在大自然的洪荒伟力面前,那些非战斗的伤亡是如何产生的;一些人正在干活或是行走,突然就陷没在哪个潜藏的泥坑里,或是被地下冒出的毒瘴给熏倒,就算当场拖回来也要生一场大病,或是干脆救不回来了。

跟别说,那些因为过于自信和贪心,寻觅着一些珍惜野物的踪迹,私自进入路边的密密林子里,而迷失在晕头转向的雾瘴当中,就在没有回来的例子。因此就算是在役的军人,也被严令禁止在没有相应的准备下,成建制的深入到山林当中去。

由此这段经历下来,与其他东西一到手就迫不及待受用掉的大多数人不同,他也比别人多留了一个心眼儿,在日常当中积攒下一些军队的配给品;而利用在地方停驻的时候,从那些当地乡村土户和市镇居民手中,换到一些当地特有的土产。

比如一卷子鹿皮,一小捆野参,几块杂驳不纯的小沙金,羊屎蛋一般的麝香,半罐子鱼膏油,几条杂色的黄鼠和灰鼠皮子,开始掉毛的狐狸尾子,一对截短成一段段的大角、小袋装的菌干等等。

只是在回程的路途当中因为缺乏经验和保管不善,而霉坏虫蛀掉了一部分,又有一部分被证明鱼目混珠,而其实卖不上什么价钱。

比如大多数的皮子和尾巴其实不值钱,而小沙金也被证明其实是黄铁石,所谓的野参除了外面几只样子货,其实是混入了其他相似之物的根茎;

然而剩下那些没有被舍得在沿途丢弃掉杂七杂八的土产,在随他抵达了密州的港区海市之后,还是让他和大多数人一样,多少的发了一笔横财。

而其中最有价值的意外之喜,无疑是他无意从捡回来当作纪念和压货用的那块拳头大圆石,这灰呼呼的玩意儿敲掉外皮后,居然是块杂色斑斓的玛瑙。

最后被一个不知名的海商,用了十五枚淮制小银宝加七枚白(铜)子给竞价走了;但是在这个时候,他又做出了一件明显让人觉得缺心眼的事情来,居然要求对方折算成军中流通的供应票和兑卷。

要知道在这个北地一隅乃至东南沿海,淮制的银钱可是一直是相当坚挺的硬通货啊。因此,换成了对手手中明显用途有限的供应票和地方兑卷之后,在使用面值起码就要翻了好几番了。

然后回过头来,他用这些票卷在当地的供销社和军人服务社里,换到了一大堆原本只能指定级别配给的东西,光是各种口味和用料的罐头就给他换到了上百个,各种颜色的粗布料一气买了十匹,没有滤白的带仔棉花也足足称了二十斤,足以让全家人吃上好几个月的粗盐和酱料……

还有给大儿女们的炭笔毛边纸书本等文具,给小儿子的铃铛、拨鼓等小玩意……

因此,这次带回来各种吃的用的,身上穿戴和日用耗费的东西,也是他一个人根本背不下,而足足装运了大半他费尽口舌,才花三枚白(铜)子儿租借来的驴拉板车。

因此在回家之后,不用再吃那些有些腻味的咸鲸肉或是代肉罐头,而是直接拿出来一袋又一袋自南方所产的炸蕉干、凤梨片、耶条酥和糖渍梅子、蜜金桔等,也就是在往日年节庙会上才偶然得以一见,让大多数孩童眼巴巴馋得直流口水的稀罕干果零食。

而被冒充做砂金的黄铁石,也给送给了孩子们作为镇纸和玩具,而那小捆野参里还算真货的外包几只,则留了下来,准备给女人宰鸡炖汤下奶的用途。

而卖不出去的鼠皮狐尾,他这打算让女人抽空缝在自己那件新羊皮袄的脖子和袖边上,也算是冬日保暖又体面又实用的所在了。

而他此时此刻,也有着一肚子的话语,想要和家里人倾诉和描述着,担忧不知道如何说起;于是就只能像是献宝一样的拿出各种带回来的物件和土产,在小儿女们崇拜和惊喜的眼神当中,享受着久违的天伦之乐与亲情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