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6章 怅怀(二十一)

“你这娘们怎么就是说不明白,也牵扯不清……”

“老子只是出军役,又不是直接上阵前……”

“哪有那么多机会遭遇凶险的……”

“你没听说么,无论在哪里都算是为公出力……”

“你在地方多做一份,前方的将士们就是多一份保障……”

“这一切,还不是为了保全大火儿的现在日子……”

“那些胡马儿越境过来抢掠了……”

“如果被漏过了,那有不知道有多少人家要遭殃了……”

“再不松手,我可要大耳刮子抽你个娘皮了……”

“还哭,你这是打算丢尽我们老编户的脸面么……”

李富贵也要出军役了,他好容易才摆脱了泪汪汪的女人。

“看好小的们,别太辛苦了……”

“老子走了后,咱家不差这点工分了……”

最终他穿着一身半新不旧,手肘膝怀都被额外打过厚实补丁,名为工作服的灰蓝袄子,脚蹬百纳底的粗麻鞋,背着铺盖包袱,贴身挂着各种女人准备好的,干饼咸菜酱干等吃食,拄着军训里用的长棍,从走上了阡陌渐渐远去。

不久之后,他就来到了指定的集结点。

而在李富贵抵达之前,远处庄子的大晒场上,已经站了好些人分作数个稀稀拉拉的队列,或蹲或站的在等候着什么,其中一队人见到李富贵之后,就急忙忙的喊着他的名字。

“李狗子,快过来……就差你了……”

然后李富贵就赶快走了过去,按照木制的名牌,站进了并不算规则的队里,排在第六个的位置。

在这里,可以看到斑驳的土墙上,用黑炭新画上的简易宣传画。

上面用简明的线条勾勒出的大致意思:无非就是那些北虏和番胡来了以后,会如何的肆虐祸害乡里的;贪生怕死苟且逃避的人,又是如何害人害己,家破人亡的。

在这仔细琢磨墙画的期间内,有人忧陆陆续续的赶到,而被拉扯到相应的队列里去。

这会就可以看出大家各自的境况和准备程度了,那些有家室的汉子,一身行头无论如何破旧或是补丁,都被拾掇的洁净整齐,就连背囊的束带之类微小处,都被细心的缠绕结紧;偕行的干粮和器具捆扎分类好的,便于随手取用。

而那些年轻光棍们,就有些邋遢不拘了,衣服背囊都是松松夸夸的,还有些物件漫不经心的冒头露出一角,然后不得不在老成前辈的喝斥和叫喊声中,相互重新整理出各马马虎虎的模样来。

这时候,急促的喇叭声,突然再次响了起来,晒谷场边上的祠庙里,也冒出一个大嗓门喊道。

“未时三刻已到……截止皆为逾期不至。”

“现在全数开始唱名……”

当的一声铁板被敲响之后。

“报。青丘集老尖庄第二组,点发十五人,实到十五人……”

“……第七组点发二十一人,实到二十人……郭癞子因病缺额……”

“第五组点发十九人,实到十七人,缺顾四儿、甄养汉……”

随后各种报数的腔调,此起彼伏的荡漾在稀疏的队列里。

而身披一套钉泡袄子,头戴灰绒大檐帽,左手跨刀,又手里提着一副弓箭,站在这些临时召集而来的庄户身前。明显渺了一只眼而腿脚有些不便的老瘸子,就是他们的庄头兼带队。

至少在日常农闲的操训中,他们这庄内大小十一组的粗汉壮男们,可是没少因为分不清楚左右和相应的口令动作,而好生吃过这位的棍子和排头。

而在老瘸子身上,最明显的上挂着一个明晃晃的薄皮精铁水壶,那是军中战兵才配给的专用品,也是资深老兵的身份象征。

相比之下,这些庄户自带的竹筒、陶瓶,葫芦裹子、皮囊等杂七杂八的装具,就显得相形见绌了。

而他胸口上挂的一块,总是被搽得铮亮的赤铜小圆牌,更是了不得的来历。上面的花边和字眼,代表了这位在因伤疾退养之前,就已经参加过至少郓州和徐州两次大战的资历。

就算是遇到上头派下来办事支差的官人,对方也要当面客气的打个招呼,或是礼敬有加的叫上一声“老哥儿”“老荃叔”。

因此,依照这个退养老军的独特身份资历,他同时也是庄子里日常琐碎事端和纠纷的调解人,或是在有事发生的时候,充作巡盗捕警,或是调发军役的临时领队。

点完数之后,检查了各自携行的口粮与物用,简单的安排了出发地前后次序,就一面毫无装饰的素面青旗指引下,开始向着最近城邑所在的方向进发。

然后无数个他这样背着包裹,拿着长棍的身影,在各自庄头和领队的带领下,像是涓涓细流一般的从各处屯庄,农场里,搭伙结伴的走了出来,又在大路上汇聚成一条条不断壮大的人流。

……

徐州,南阳湖畔的原野上,已经是草木枯败的纷黄使节。

被收割过,却又还没来得及灌上水的田地里,已经是满是追逐奔走重重的身影,以及卷扬掀起的泥尘点点。

普速完骑着一匹鞍具齐全的草原马,冲刺在散乱的敌阵中,挥舞着打空的三眼铳,像是棒槌一般的将迎面而过来的对手,错身敲一蓬飞溅的血花,倒拖挂在地上。

然后连新鲜的血渍,都还没来及甩开,就被他抛投出去,几乎是迎面打在一个胡骑肚子上,沉重的去势让对方像是烧熟的虾子一般,在马背上迅速的佝偻起来。

然后轻而易举的被普速完追上去,用刀剁砍下马背去,又抢了对方的一副弓箭,飞快的搭挽回头,嗡的一声射在另一名追逐过来胡骑肩膀上。

在擦破披甲的微微刺痛中,顺势挟住对方斜刺过来的短矛,稍稍用力一顶就将人挑翻下马。

这时候,剩下错过身去的数名胡骑,在拨马掉头的普速完,示威性的挥举起长刀之后,也像是丧失了继续战斗的胆魄和底气一般,拍马转身就逃去。

此时,另一个方向扬卷起的烟尘下,普速完的数名同伴也赶到了。他们像是熟练的牧羊人一般,用马背上乒乒击响的火器,将那些如同惊弓之鸟的逃敌,给驱逐到另一个方向上去。

那个方向是一片低浅半干的狭长河滩,待到那些零散的逃敌,奔进发现和反应过来,却收势不住的纷纷驰越进去,然后在沉闷泥浆泛起的陷没和栽落声中,连人带马的滚溅翻倒在河滩上。

虽然他们努力想把挣扎的坐骑给重新推扶起来,却因为过渡奔驰骤停的脱力,而失败告终,仅仅这片刻的耽搁,后面的追兵也赶上来了。

当距离最远的一个拔腿想跑的胡马子,被数只弩箭从后背钉死在泥滩里,剩下的人也颓然抛开武器跪在泥泞里,用各种腔调的口音,大声告饶哀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