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日常

上城,达官贵人的馆院园林,依旧是一副车马流织,钟鸣鼎食的生平日常,似乎丝毫没有收到城中那场变乱的影响。

但是一些余音,还在一些不引人注目的角落之间,继续回荡着。

比如曾经作为上城车水马龙,上宾云从的重要社交场合之一——香霖苑,正上演着一场生死诀别,作为主人的东宁侯杨天霖,脸色灰败的跌坐在地上,已然全无了往日的从容在握和气贯指使。

围着他的三个人,虽然都是一身家常服饰,却让他觉得压力万钧如至寒渊,哪怕天闷暑热,也是一身汗透颊背。

“这只是无妄之灾而已……”

他喃喃自语道。

“我只是针对……”

作为他这般出身显赫,少年得志而身居高位之辈,往常决断别人生死前程的时候,固然是挥指方酋举重若轻,但是轮到自身,就未免患得患失抉择维艰的人之常情了。

“这话你去和御庭番的那些豺狗去说啊……”

围着他的一个老者道。

“我们废了多少功夫,才让都察院协办此事,而不是四海卫来经手……”

“便是一心善存此事……”

“现今通海公已经举家逃归本藩。大司徒也弃职远避安元洲。”

“朝中追索的兵马,不日即出……”

“你必须死,这样才能尽量避免牵连到更多的人……”

“还要把这些东西都认了下来……”

“谁让你恰逢其会,纵使门下去袭杀梅山行馆的人……就算不全是你的干系,也得落在你身上……”

另一个声音道。

“还请体面些……”

“可是……”

杨天霖还想做些努力,嚅嚅道。

“可否容我自赎补救一二……”

“你得认清楚形势啊……”

第三个声音道。

“现今的局面下,你对陈蕙仙的那点恩怨,已经无足轻重了……”

“真正要紧的是,不能让人抓到把柄,将此事扩大化,动摇到我辈的根基……”

“所以这个顺化党人的罪名,你必须认下来……”

“至少我们能保证你身后,不会株连到太多人……”

“但若是你不够识数的话,那我只能设下一下代价,让你一族三代,都在宗藩院里除名了……”

话止于此,杨天霖只能绝望的,手臂颤颤抓起石案上,玉杯中碧绿的液体,闭着眼睛一饮而尽,然后像是解脱了一般,彻底将身体放松下来。

“我还想最后讨个恩典……”

“且说说看……”

最年长的一个人道。

“事至如此,陈蕙仙那头我也不敢奢望什么……”

杨天霖脸色惨淡的咬牙切齿道。

“但是帮他的人,却不能如此善了的……”

另外两人对视了一眼,方才道。

“可以商榷一二……”

……

蝉鸣枝头,淅淅沥沥的有气无力,似乎在诅咒着连日来的艳阳高照,所炙烤出来的暑热,毕竟已经进入广府四季最热的夏天。只要呆在室外,稍稍动一动,就是满身汗水淋漓的。

我却不得不打着扇子,带着随从,走在被摊贩填塞得密密实实的廊街里。这里是外郊的港区,因为靠近海边,倒是没有受到什么波及。

因此,在短暂逃避一空的冷清之后,又很快恢复了喧闹,因为据说最后一点负隅顽抗的叛军,已经被外州勤王的大军,团团合围在了左城外的扶胥,就等献俘阙上了。

因为商业本能浸润到骨子的市井小民,忙不住的又重新开业张罗起生意来,好吧前些日子的损失,弥补一些回来再说。

我就像是普通人一样,买了一些瓜果和饮子,然后被引导到一座临水的茶楼上,这里可以视野很好的看到,略微宽敞的喝到中往来叫卖兜揽的船户,已经河水对岸,成片的居民区里,新旧不一的灰瓦院墙。

我耐心的摇着扇子,轻轻的等待着什么,不多就井水镇过的蜜瓜小点就送上来了,连皮带瓤被雕琢成,黄百相间富贵花开之类讨喜的形状,用锡勺吃起来也算是甘甜多汁。

然后是装在琉璃盏子里,带薄荷和樟脑味的琼脂冻茶;白瓷小碗装的布丁一般,洒满果仁屑的冷酪;以及圆度小口瓶装的,略带酸甜味的焦糖发泡水。

这也是某种穿越者前辈留下的福利,往里面丢颗类似碳酸球的小药丸,然后就这涌出来气泡,喝下肚子去,咕噜噜的作响着,不一会就打着咯,慢慢带走肚子里的暑气。

还可以按照个人喜好,混入柑橘、林檎、葡萄、杨桃、凤梨、榴蜜、山竹等时令的果味榨汁,一起饮用。除了自供的果品外,店家也有免费为客人带来的果品,提供榨汁服务。可谓是商品经济大繁荣到某种极致的市场精致细化。

对岸的一处占地颇大的宅院,突然多处冒起烟来,然后迅速蔓延成大片面连的火灾,一时间只见烈焰喧嚣而上,各种人声鼎沸,周边的大街小巷挤满了各种提桶抬水前来救援的身影,片刻之后,河上驶来了载着水龙的巡船,灭火的水车也在潜火扑的差役,出现在建筑之外,试图隔断火场。

但是我似乎注意到一个细节,从头到尾的冒烟到深陷火海,那座大宅院里,就没有一个人跑出来过。然后其中一只水龙船似乎除了什么故障,开始掉头返回,只是船微微靠过我所在这处茶楼的时候,我看到了一身公人打扮的伯符,站在船边手按笠檐,对我做了一个“得手”的隐蔽手势。

这就是失败者的代价,没有多少怜悯和同情,只有微微的感叹和唏嘘,如果失势的是我们这边,同样更糟糕的事情,也会发生在我们身上的。最好的结果也就是,我带着已然夭折的野心和被辜负的期望,躲在领地内去玩苟延残喘的宅斗。

说实话,陈夫人的反击也比我想的更快到来,因为我很快就接到她的口信,想向我借用一些胆大得力的人手?我随即就想明白了,她怎么可能会缺人手呢,来到广府之前或许还有情可原,但是到了广府之后,她这次借的只是我更进一步的表态和投名状而已。

至于其他的诸如熟悉广府本地,又有足够战斗经验的理由,那只是表面上的需要。既然在这场变乱中,陈夫人背后所代表那些势力,已经取得了优势和上风。

那自然思念不介意,打折个人复仇的名义,乘着下城还未彻底恢复平静,去干掉几个可能直接参与的幕后黑手,不需要任何证据和理由,只要自由心证的最大可能性,对方有这个动机和能力,就足够了。

经过梅山行馆的保卫战之后,已经拥有了足够“你敢做初一,我就敢做十五”的理由和动机了。

因此,我思前想后,除了排除在市井中混得比较好的伯符之外,还把那个武德司亲事官慕容武,也给一起叫上了,多少拉个官面上一起承当风险的对象,也是一种容忍底线的试探。如果他足够知趣的话。籍此再上一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