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影子朝廷(第2/2页)

秦、程二人归降王世充之后,虽然得到了他的重用和优待,但是王世充的为人却让他们十分厌恶和不齿。为这种人效命,让秦、程二人不但觉得窝火,而且感觉前途渺茫。有一次,程知节忍不住对秦叔宝说:“王世充气量狭窄,见识浅陋,却又喜欢信口开河,动不动就赌咒发誓,活像一个老巫婆,岂是铲除祸乱、匡扶正义之主?”于是二人决定寻找一个适当的时机归降唐朝。

武德二年二月下旬,王世充在九曲(今河南宜阳县北)与中原唐军会战,命秦叔宝和程知节率军列阵。机会终于来了。秦、程二人对视一眼,忽然率领亲信骑兵数十人离开阵地,向西狂奔一百余步之后,下马回头向王世充叩拜,说:“我等蒙公厚爱,本应深思报效,可您性情猜忌,喜听谗言,非我等托身之所,而今不能再侍奉您,请允许我们就此告辞。”说完立刻翻身上马,飞奔唐军阵地投降。

王世充恨得牙痒,却又不敢追击,只好眼睁睁看着他们绝尘而去。

秦叔宝和程知节投唐之后,被纳入了李世民帐下。李世民素闻其名,当即厚礼相待,任命秦叔宝为骑兵总管、程知节为左三统军。秦、程二人的弃暗投明马上给王世充麾下的其他将领树立了榜样。不久后,骠骑将军李君羡、征南将军田留安相继率部降唐;李厚德和赵君颖也驱逐了隋殷州(今河南获嘉县)刺史段大师,举城归降唐朝,李厚德随即被任命为殷州刺史。

这一年闰二月底,李厚德回家探望患病的父母,命弟弟李育德驻守殷州。恼羞成怒的王世充趁此时机,亲自率领大军进攻殷州,将其攻陷,李育德和三个弟弟全部战死。三月初,王世充又率军攻打榖州和熊州。熊州刺史史万宝出兵迎战,结果又被王世充击败。

几场胜仗打下来,总算让王世充捞回了一点面子,同时也让他增加了几分逐鹿天下的底气。

差不多在这个时候,一个在他心中隐藏已久的念头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

称帝。

王世充觉得颠覆隋朝这最后一个影子朝廷的时机已经成熟。

他把这个想法跟属下一说,立刻引发两种针锋相对的意见。幕僚李世英深以为不可,他说:“四方人士之所以奔驰归附东都,是以为您能匡扶社稷、中兴隋室。如今九州之地,连一处都没有平定,如果断然称帝,恐怕远近之人都会叛离你!”

王世充目光闪烁地看了看他,低声说:“嗯,言之有理。”

可长史韦节、杨续等人却极表赞成,他们说:“隋朝气数已尽,灭亡理所当然。此乃非常之事,不可与寻常之人讨论。”

王世充心中暗喜,脸上却不动声色。

紧接着,负责观测天象的太史令乐德融也不失时机地开口了。他把自己近期的观测结果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大意就是除旧布新之兆早已显现,而且星象所对应的地方正是郑国公王世充的封地,如果不及时顺应天道,反而会令王气衰弱云云。

王世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但是反对者的声音并未就此平息。部将戴胄又站了出来,说:“君臣犹如父子,应当休戚与共!明公最好能竭尽忠心、报效朝廷,如此则家国俱安,否则的话……”戴胄后面的话没说,但显然已经含有警告的意味。

王世充的笑容凝结在脸上。

他干笑两声,称赞了一下戴胄的忠心,随即结束了当天的讨论。

知道自己的部众并不都跟自己一条心,王世充颇为恼怒,也有些无奈。他决定暂且将称帝之事按下不表,退而求其次,先把九锡搞到手,以此试探朝臣们的态度。所谓九锡,实际上就是历代天子专门赏赐给功臣的九种特殊礼遇和器物。熟悉历史的人都知道,王莽、曹操、司马昭都接受过九锡,这是历代权臣的专利品,是他们篡位称帝的敲门砖。

听说王世充企图加九锡后,不识时务的戴胄居然又跳出来竭力反对。王世充勃然大怒,马上把戴胄贬为郑州长史,让他出镇虎牢(郑州府所在地),随后授意段达向杨侗上奏。

最担心的事情终于来了。

小皇帝杨侗知道胳膊终究扭不过大腿,可他还是想做最后的挣扎。他对段达说:“郑公不久前平定李密,已经擢升为太尉,近来并无特殊功勋,等天下稍微平定之后,再议此事也为时不晚。”

段达也懒得再跟小皇帝废话了。

他直截了当地说了四个字——太尉想要。

小皇帝忽然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盯着段达,而且盯了很长时间。最后小皇帝把头垂了下去,无力地吐出两个字——随你。

三月十二日,段达在朝会上宣布:遵奉天子诏命,拜王世充为相国,假黄钺(有权使用天子专擅诛杀的铜斧),总百揆,加九锡,进爵为郑王,允许郑国设立丞相以及各种文武官吏……一切都与当年隋文帝杨坚篡周的那一幕如出一辙。

颁布诏书的时候,小皇帝瘦小的身躯始终蜷缩在宽大的御榻上一动不动。他的目光越过大臣们的头顶,怔怔地凝望着大殿外那道挂了好多天的灰色雨幕。

王世充和大臣们一直在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什么,小皇帝一个字也没听见。他的脸色异常苍白,仿佛是从下了整整一个春天的雨水中刚刚打捞出来的一样。

许久,大殿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把杨侗从遥远的地方拉了回来。他仓皇地抬起头,正好看见王世充脸上那个狰狞的笑容,还有一对鹰隼一样的眼睛。

小皇帝打了一个寒噤。

虽然时节已近暮春,初夏转眼就要来临,可杨侗还是觉得冷。

他知道,这是来自他体内的一种冷,一种与生俱来不可祛除的宿命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