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博归顺·李绛罢相(第2/3页)

魏博和朝廷当着两河藩镇的面如此眉来眼去、卿卿我我,顿时把成德、平卢等镇的老牌军阀们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奶奶的,这不是在煽动两河藩镇的将士都起来造节度使的反吗?

李师道和王承宗等人忙不迭地派人去找田兴,使尽浑身解数,对他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劝他一定要和朝廷决裂,重新回归两河藩镇的怀抱。

然而,田兴自始至终不为所动。

李师道恨不得把田兴碎尸万段,随即气急败坏地派人去跟宣武(今属河南)节度使韩弘说:“我们和田氏约定了世世代代的攻守同盟,现在这小子居然把咱给卖了,你也痛恨吧?我正打算联合成德去讨伐他,不知你意下如何?”

韩弘回话说:“我不管那么多,我只知道奉朝廷之命行事,你的军队要是一过黄河,我立马派兵拿下你的曹州(今山东定陶县)。”

李师道沉默了,此后一点动静也没有。

元和八年(公元813年)二月七日,宪宗为了进一步笼络魏博、刺激两河诸藩,又趁热打铁,给田兴赐名“弘正”。

浩荡皇恩一次次沐浴魏博,把田兴一次次感动得热泪盈眶,当然也把两河诸藩一次次搞得怒火中烧。可是,尽管李师道和王承宗等人恨得咬牙切齿,却始终不敢轻举妄动。

魏博的归顺无异于在两河诸藩的心上插了根钉子。

这是自安史之乱以来,李唐朝廷在河北取得的最大一次胜利。而且难能可贵的是,这次胜利并没有依靠战争手段,而是一次纯粹运用谋略的“和平演变”。

林肯说过:“摧毁敌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把他变成朋友。”李绛显然就是这么做的。然而,随着魏博的归顺,李绛的麻烦也来了。

因为他太聪明、太能干了,让宪宗感到了莫大的压力。身为人臣,如果什么事都料事如神,把皇帝的风头抢光了,那么长此以往,皇帝威信何在,脸面何存?

事实上,就在魏博正式归顺的当月,宪宗就已经流露出对李绛的猜忌和不满了。那是在延英殿的一次廷对上,宪宗先是跟几个宰相说了些无关痛痒的事,接着忽然话锋一转,说:“你们要替朕爱惜官爵,不要随便私授自己的亲戚朋友。”

李吉甫和权德舆对视一眼,连声说微臣不敢。

李绛很清楚,这话不是说给李吉甫和权德舆听的,而是冲着他来的。因为自从拜相以来,他一直坚持“举贤不避亲”的用人原则,当初贬谪元义方时,宪宗就对他起过一次疑心,这回又旧话重提,目的当然还是要敲打他。

李绛趋前一步,坦然自若地说:“如果一个人跟臣非亲非故,臣又怎么知道他有没有才干?如果明知其人有才却不敢加以任用,那又怎么敢用丝毫不了解的人呢?朝廷用人,关键要看其才干是否与官职相称,如果为了避嫌而舍弃人才,那叫明哲保身,不叫大公无私。更何况,就算所用的人不称职,自有朝廷的典章律令来考核监督,谁能逃得过?”

宪宗知道自己说不过李绛,只好强作笑颜:“对,贤卿说得有道理。”

话虽这么说,但宪宗和李绛彼此都很清楚——他们的君臣关系已经出现裂痕了,而且是难以弥补的裂痕。

随后的日子,李吉甫和李绛这两个八字不合的宰相在很多事情上还是拼命死磕,老好人权德舆则始终当骑墙派,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宪宗对这个宰相班子越来越不满,遂于这一年二月罢免了权德舆,不久就征召西川节度使武元衡入朝为相。

武元衡其实早在元和初年就已经是宰相了。当时镇海节度使李琦反复无常,拒不入朝,就是武元衡力主讨伐的。此后,因西川节度使高崇文不善理政,宪宗就把高崇文召了回来,把武元衡派到了西川。武元衡在西川待了几年,颇有政绩,而且把当地蛮族也安抚得服服帖帖,显示出了极大的才干。所以,宪宗现在想为宰相班子输入新鲜血液,自然就想起了这个能文能武、出将入相的武元衡。

武元衡的回朝是个强烈的政治信号,预示着宪宗朝廷在今后的藩镇事务上,很可能会逐渐采取强硬立场。因为李吉甫一直是主战派,武元衡也是。

至此,朝廷三个宰相有两个是鹰派,只有李绛一个是鸽派,他的日子自然不会好过。

这年岁末的一天,宪宗李纯忽然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对李绛说:“最近有人说外面结党之风很盛,是怎么回事?”

从几个月前暗示李绛不要搞裙带关系,到现在直接指责李绛结党营私,这样的变化足以说明——宪宗如今对李绛的信任基本上已经是荡然无存了。

李绛当然知道天子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但他还是直言不讳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自古人君最讨厌的事,莫过于人臣结党,所以小人要陷害君子,必定说他们结党。‘结党’听起来令人厌恶,可追究起来却往往无凭无据。东汉末年,凡天下贤人君子,都被宦官称为‘朋党’,从而遭到禁锢,被剥夺政治权利,最终导致了家国社稷的覆亡。这是小人打击君子的惯用武器,请陛下明察!再者说,君子本来就是要跟君子合作,难道一定要跟小人合作,才叫不结党吗?”

说出这番话的同时,李绛已经做好了辞职的思想准备。因为他知道,宪宗已经不想留他了。所以,与其灰溜溜地被人赶下台,还不如急流勇退,辞职走人。

此后,李绛以足疾为由数度上表请辞。宪宗正中下怀,于元和九年(公元814年)正月将他罢为礼部尚书。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就在李绛下台的第二天,几年前被贬出朝廷的吐突承璀就堂而皇之地回到长安,复任左神策中尉,再度执掌了禁军的兵权。

李绛罢相,主要原因当然是他功高震主,引起了宪宗的猜忌,但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宪宗始终不敢过于倚重文臣。换言之,在宪宗心目中,宦官一直是制衡文臣的一种重要力量,尽管吐突承璀几年前让朝廷吃了很大的苦头,可宪宗仍然固执地认为——吐突承璀虽然无力对付藩镇,但用来制约文臣还是绰绰有余的。

也许,文臣李绛和宦官吐突承璀的这种权力跷跷板,只是宪宗施展帝王术的必然结果,不能作为皇帝昏庸或朝政黑暗的证明,也不能阻挡即将到来的“元和中兴”。但是,毋庸讳言,在中国历史上,历代王朝的中枢政治如果表现得清明高效,那必定是足智多谋的文臣与善于纳谏的皇帝通力合作的结果;而中枢政治的糜烂,几乎很多情况下都是始于阉宦的恃宠弄权和皇帝的用人不当。在宪宗李纯十五年的帝王生涯中,他一方面很努力地实践了前者,因此得以收获“元和中兴”的果实;可同时也很“用心”地实践了后者,以至最终命丧宦官之手,使得这场来之不易的中兴转眼就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