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榆树村,天黑了,家家户户的房顶上冒起了青烟,大人们站在门口喊自家的娃回家吃饭。

陈家的晚饭也端上了桌,今晚的饭菜挺丰盛的,一条鲤鱼烧豆腐,一盆大骨炖萝卜,堪比过节,菜一端上桌,人都还没齐,陈小鹏就忍不住先动筷子。

“你爸和你姐还没上桌呢,端碗去。”梅芸芳赶开他,又去叫丈夫和女儿。

四人上桌,埋头苦吃,把鱼和汤里的骨头都啃光了,陈小鹏终于想起这屋子里还少了一个人:“那傻子呢?”

陈老三手一抖,筷子掉到地上。

梅芸芳瞥了他一眼,捡起筷子,塞到他手里,把他打发出去:“快去洗洗。”

然后又对一双儿女说:“可能还在外面玩吧,天天玩疯了,吃饭不叫她,都不知道回来,真是供了个祖宗。吃饭,别管她,等别人都回去了,她自己知道回来。”

陈小鹏就是随口一问,根本不关心陈福香回不回来,不回来更好,少一个人吃饭。

陈老三在灶房里听到这话,默不作声地回到了饭桌前。

吃过饭,还是不见陈福香,梅芸芳对陈小鹏姐弟说:“天黑了,你们出去找找傻子在哪儿野呢,还不回来。”

姐弟俩应声,出了门,跑到村子里喊“傻子,在哪儿野呢,回家了”。

陈老三在屋子里听到这声音,心虚极了,手抖动像得了羊癫疯。

梅芸芳剜了他一记:“没出息的东西。”

“福香,福香不是被咱们送走了吗?你,你干嘛还让两个孩子去找人?”陈老三结结巴巴地说。

梅芸芳狠狠戳了一下他的额头:“你傻啊,做给外人看的,不然回头怎么给你那个好儿子交代?记住了,别在孩子们面前说漏嘴了,就当你什么都不知道,傻子是自己贪玩走丢的,跟我们没关系。”

陈老三这才明白了她的意思。

想到大儿子平时对福香的维护,陈老三沉默了,默认了梅芸芳的主意。

两个孩子在外面自然找不到人,梅芸芳起身收拾碗筷,催促陈老三:“你这个当爸的也出去找找,就当你不知道她去了哪儿。”

这可真有点考验陈老三的演技,他磨磨蹭蹭地走处院子,站在门口,扯着嗓子喊:“福香,福香……”

开始嗓门小得跟蚊子叫一样,多喊几声后,他渐渐放开了胆子,声音也大了起来。

全村的人都听到他们在喊,四奶奶家也听到了,她问陈向上:“福香今天跟你们在一起玩吗?”

陈向上摇头:“没啊,今儿一天都没见着她。我也出去帮忙找找吧。”

他丢下碗,跑出去也扯着嗓子大喊,边喊还边找经常凑齐一起玩的小孩问:“你们有没有见过福香?”

把队里的小孩问了个遍,孩子们都说没见过福香,这事也惊动了三队长陈大根。

他跑过去问陈老三:“怎么回事?福香还没回家吗?”

陈老三紧张极了,手不停地抖,差点绷不住一下就都交代了。好在梅芸芳及时赶到,拯救了他。

“没啊,她吃了午饭就出去玩了,一直没回来,眼看天黑了,我忙叫孩子们出来找,但把村子里都找遍了,也没找到她。大伙儿,今天有谁看到咱们家福香没?”梅芸芳一脸焦急地说。

大家都说没看见。

梅芸芳搓了搓手说:“会不会跑到隔壁四队去玩了?”

两个小队离得极近,就隔了一条路,孩子们经常互相穿门。

陈大根说:“我去看看,陈老三你去五队问问,村子里不忙的都出来帮忙找找福香。”

他发动全村的人,将村子里都找了一遍,又去临近的两三个小队问过了,都说没见过陈福香。

这时候天完全黑了,榆树村还没通电,连手电筒都没两把,黑灯瞎火的根本没法找人,可不找到人又不行,天寒地冻的,真在外面冻一夜,就是没冻死也会被冻出病来。

陈大根和村里的男人又找了一遍,还是没找到,有人说:“她会不会去了山上?”

要真这样,那根本没法找,大丘山那么大,又不确定她到底去没去,上哪儿找?

陈大根只得让大家解散。

“老三,明天一早咱们上山找人。”陈大根拍了拍陈老三,“你也别多想了,先回去睡觉吧。”

次日清晨,天刚麻麻亮,连早饭都没吃,陈大根就领着村里的男人们分几队上山找人。

眼看事情越闹越大,全小队都惊动了,陈老三害怕极了,缩着脖子,像只吓傻了的鹌鹑。

梅芸芳看了就来气:“你怕什么,这个事,烂在肚子里,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闹大才好呢,闹得越大,说明咱们尽心了,回头你那好儿子回来,也挑不出咱们的错处。你快一起上山找人,别露馅了,我在家煮红薯饭,中午让队长他们都在咱们家吃,今天辛苦大家了。”

陈老三战战兢兢地上了山,从头到尾苦着一张脸,大家还以为他是因为担心女儿,完全没想到他是因为心虚。

——

陈福香不知道,因为她的失踪在村子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清早,她起床就闻到了炸猪油的香味,循着香味,她找到了老路家的灶房。路嫂子正在锅前忙活,老路在烧火,还有三个小孩子眼巴巴地凑在锅边,盯着锅里的猪油,直流口水,路嫂子赶都赶不走。

“把你们的碗端过来,一人一小勺猪油渣,吃了就赶紧走,别凑在锅边,烫到有你们哭的。”

三个孩子一听有吃的,顿时乐得笑开了花,争先恐后去拿碗。

路嫂子给他们一人一小勺:“好了,都出去玩,别进来凑热闹了,剩下的都是给你们爹送去的。”

把孩子们打发了,路嫂子又招呼陈福香:“福香,你也去拿个碗来,尝尝婶子炸的猪油渣。这是你叔昨晚进城特意托人买的三斤猪板油,炸了打算留一小碗在家用,剩下的给我那两个修水库的儿子送去。修水库可是个力气活,吃的又没什么油水,时间长了,就是再壮的汉子也受不了,回来啊,都得脱层皮,甚至还有累死、饿死的。这猪油拿去给他们拌饭吃,也能补一补。”

听说还有累死、饿死的,陈福香吓懵了,连连摇头:“婶子,我不吃猪油渣了,哪里能买到猪板油和猪肉啊,我也要给我哥哥送去,他肯定累坏了。”

昨晚聊天,路嫂子已经知道他们兄妹俩在家的状况。这兄妹俩都是可怜人,哥哥才十八岁就去修水库了,妹子还被家里给丢了。

但再同情他们,这猪板油也不好买,没票没关系,有钱都买不到。

“别留了,分成三份,给三个孩子送去吧,昨晚也是多亏了那头羊,别人才卖我这么多猪板油的。”老路发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