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武皇帝与后主(第3/5页)

老将军安吐根闻听甚是不满,叫道:“一小撮贼人,马背上擒来扔进汾水里!”

“对,说得没错。”后主身边的内侍们兴高采烈起来,纷纷道:“他是天子,陛下也是天子。他能来攻,我们为什么只能守!”

高阿那肱不争辩,政坛混了一辈子养成不喜欢与他人争论的性格。争论必起矛盾。自己正确,对方嫉妒;自己不对,徒损威望。事实会证明一切。

高纬受众人鼓动,兴奋起来,挥鞭一指,北齐军主动引开河水。水流退去,宽阔的战场呈现在天地间。

双方近二十万人的大会战拉开序幕。鼓声大作,号角长鸣,漫天羽箭如骤雨般狂泻到对方的阵地。万骑奔涌,喊杀震天,刀矛撞击声惊天动地。人头落地,肢体纷飞,鲜血四溅。冯小怜与高纬并马观阵,花容失色,心惊胆战。战场不是女人的舞台,问世间有几个花木兰,几个梁红玉,几个圣女贞德。冯小怜来到这里无疑走错了路,领路人高纬犯下致命的错误,致他们于死地的错误。

冲天王

北齐军队虽然疲惫不堪,但依然保持塞上鲜卑人勇猛无畏的精神,尤其安德王高延宗统领的右军完全压制住周军左翼,高延宗手舞长矛冲入周军大阵,所向披靡,不由令人想起他的四哥兰陵王高长恭。

高延宗与高长恭虽为兄弟,相貌大相径庭,一个容貌俊雅的美男子,一个类似相扑手的大胖子。高延宗幼年丧父,从小跟着高洋,十二岁时还骑在高洋肚子上撒尿。高洋问高延宗想做什么王。高延宗应声回答“冲天王!”高洋询问宰相杨愔可否。杨愔皱皱眉头,皇帝是天子,代表上天,你把天冲破了算怎么一回事儿。杨愔说,国内没有“冲天”这个地方。人不贵志气,贵在品德,封“安德王”,安于德行的意思。高延宗的品德不怎么样,人嘴厕所、猪肉大粪丸即此君发明。现在看来,高延宗雄心不小,所作所为无非装傻充愣。冲天王固然没有成为现实,后世的黄巢继承高延宗的豪气,自封冲天大将军。

齐军右翼虽胜,左翼却步步退却。冯小怜惊慌失措地叫道:“败了!”穆提婆是个胆小鬼,怕丢性命,不停唆使后主先撤,连声道:“皇上快走吧,皇上快走吧!”后主高纬架不住身边人怂恿,打马如飞,逃到高粱桥。早知道会来这个地方,干嘛填沟呢。将领们一看皇帝逃了,那还得了,纷纷追赶上来劝:“军队半进半退,实属兵家常事。阵脚未动,大军尚在,围城的军队也在,陛下您跑什么呀。您一跑,军心动摇,人心就散了,赶快回去。”高纬想回去,穆提婆拽着高纬胳膊不撒手:“别听他们的,他们不能相信。”

后主高纬再也没回到前线,北齐将士找不到皇帝,士气低落。狭路相逢勇者胜,关键时刻瞪不起眼来,只有失败的份。北齐军大败,一万多人战死,丢弃的武器装备堆集如山,唯独高延宗全军而还。高延宗找到后主,希望高纬把军事指挥权全部交给他,由他抵抗北周军,高延宗信誓旦旦表态:“我能翻盘!”

高纬注视着眼前这个杀得浑身鲜血的大胖子,刚刚杀了人家的四哥高长恭,记仇怎么办。高纬憨憨一笑,扭头走了,继续逃。

马急风紧,朔风夹起大片落叶漫卷过来,风吹散了冯小怜的头发。冯小怜勒住马,取出粉镜,静静整理散乱的秀发,轻轻拭去满面尘土,不想让皇帝看到自己的狼狈。高纬痴痴地瞧着,忘记战败的痛苦,忘记身处逃难的险境,心中难过,我害了她,不该让她来平阳。

“贼兵追来啦!”朔风中传来人喊马嘶的声音打断瞬间的宁静。冯小怜惊慌失措地收起粉镜,与后主再次逃跑。皇后的衣冠送到,那是高纬前些日子令人从晋阳城取来的,本想让冯小怜穿上皇后的御服入城接受臣民与将士们的欢呼。失败了,并不意味冯小怜不能穿,经历这一场生死磨难,她更有资格穿上母仪天下的皇后衣袍。高纬亲自替冯小怜拉住马的缰绳,让她穿上皇后服,册封为左皇后,这才并马急驰。

战争中册封皇后,逃跑路上娶新娘,后主高纬挺新潮的,兴奋了一阵,等到了晋阳才知形势更加危急。周武帝宇文邕率领周军乘胜追击,各地北齐军队望风而退。

介休城守将韩建业竟被宇文邕封为上柱国,受此鼓舞,北齐国官员与将领们纷纷向北周投降,其中竟然包括禁军军官。高纬认为大势已去,晋阳不安全。回哪里去?国都?高纬不敢回,河北是汉人的天下。高纬临行前大杀汉官,谁肯尽力守卫国都,不如去投突厥,高纬想,怎么说自己也是一国之君,到了突厥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晋阳城的将领们不肯放皇帝出城,皇帝走了,士兵们哪有心思守城。你说后主不聪明吧,还有些小聪明。高纬先将胡太后、冯小怜和太子高恒送往塞上边关朔州。临行,高纬安慰冯小怜:“你先走,我随后就到。”

送走多余的人,高纬想开溜,任命高延宗为相国,统领山西兵马:“并州是兄长的啦,我现在要走了。”

高延宗不想让他走,皇帝在与不在关系将士们的斗志。高延宗慨然道:“陛下勿走,我替陛下尽力,必能破贼。”

高纬叹了口气:“兄长不说大话能死啊。”

“就是,就是。”穆提婆随口附和道:“陛下主意已定,大王不需啰嗦。”

高纬和身边的亲信们启程,趁着夜色偷偷地溜。

想走不那么容易,将士们把守四门,漫说一队大活人,苍蝇难飞。守门官兵坚决不开城门,跪求皇帝留下。高纬不说话,下令冲将出去。禁军砍开门栓,强行突出五龙门。守城将士眼睁睁看着皇帝出城,再怎么说也不能对皇帝动家伙。

跟随皇帝突围的官员们问后主:“去哪里?”

后主道:“突厥!”

大家面面相觑,为什么是突厥?为什么是天寒地冻的野蛮人的地方?我们还有河北,河北不比草原强么。

大家散了,有人回晋阳,有人回老家,有人投降,有人去邺城,就是没有人去突厥。

后主高纬漠然感受着一个又一个人离他远去,他不害怕。走吧,走吧,都走吧。高纬看到了穆提婆:“你也走吗?”

穆提婆冷笑道:“当然走。不走,等死呀!”

高纬惊讶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何曾辜负过你!”

穆提婆道:“到了这个份上说什么好朋友,我又不傻,跟着你能快活吗!我要去一个能够让我继续享受快乐人生的地方。”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领军将军梅胜郎拽住皇帝的马缰:“回国都吧,陛下,我大齐尚有千里土地,上千万人口,足以一战。陛下受穆提婆小人所误杀害忠良,正可诛杀穆提婆母子以谢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