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第2/3页)

“在我死后,也望你为我立一个衣冠冢,墓碑上一定要刻爱妻的前缀。我一直骗了你,其实我们早已拜了堂,我之前瞒着你,后来才觉这对你着实不公平。”

“你只需明白,你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我,亦是。”

“我这一生,欠人良多。于己,未能平安长寿;于父,未能恪尽孝道;于妻,未能相伴白头。最悲莫过于人死而心未死,世间种种,皆为遗憾。”

“我生前被诸多因素所束缚,未能去好好游历这大好河山,实在可惜。若是可以,你要带上我的骨灰,去踏遍万里山川,代我亲眼看看不同地域的不同风光。你若信死生轮回,我便就在这世上某个地方,等你来找到我。”

“若找不到,你也不必一定要等我。毕竟在那些漫长的时光里,一个人能等多久呢?”

“能等到北罚的大雪再也不从春落到秋吗?”

“能等到东海的岛屿都被海平线淹没吗?”

“能等到这天下由四海升平到分裂割据,再由动乱恢复安定吗?”

“能等到……你再也想不起我吗?”

“我最遗憾的是,此世再没有什么能许你的了”

“如有来世,允你一生。”

如有来世……

来世?

何为来世?

谁的来世?

世间已无北罚,东海的海平线下沉又浮起,天下已分分合合数不清多少次。那些漫长的时光里,谁又等了谁如此之久?

轻欢使劲甩了一下头,想要把混沌的大脑晃清醒些,却不想这一甩,地上直接被甩出了一串血珠。她还没反应过来,孙绪雪就先注意到了,短暂的失神后,孙绪雪惊慌失措地拿出一叠纸来哆嗦着塞给她,声音里溢满了恐惧:

“你、你流鼻血了!”

轻欢用手背抹了一下自己的鼻子,呆呆地看着手上那一片猩红,异常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好像从头到尾,该流鼻血的都是她,过去的那些年岁,只是里面那个人在替她受罚罢了。

孙绪雪见多了南泱流鼻血的模样,忙嚷嚷着叫医生来。

她嚷得太夸张,医院楼道里顿时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后面的护士连担架都带上了。最前面的医生冲过来,急忙问什么情况,孙绪雪颤巍巍地指着流鼻血的轻欢。医生就地帮轻欢做了一个简单的检查,身后一群护士紧张兮兮地蓄势待发,一会儿时间过去,医生推了一下眼镜,瞪了孙绪雪一眼:“流点鼻血而已,你那么大反应干什么?”

孙绪雪愣了老半天,往急救室一指:“抢救的那个也是流鼻血啊。”

“情况不一样,”医生挥挥手,示意身后的护士们打道回府,“祝小姐只是情绪太过紧绷,有点上火,拿点卫生纸堵一下就好了。”

孙绪雪又问一遍:“真没事?”

“没事,”医生从白大褂的兜里掏出一包餐巾纸塞给孙绪雪,“等几分钟就不流了。”

轻欢捂着鼻子,仓皇地把手里的信纸折回去,放回Kindle和保护套中间,朝医生礼貌地颔首:“麻烦了。”她埋着头,把手里的东西都塞给孙绪雪,说了句“我去一下厕所”,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厕所里,她伏在洗手池旁,拧开水龙头把水捧到下巴旁边清洗,鼻子还在流血,却也没流多少,洗了两分钟就恢复了正常。

她抬起眼,看着镜子里满脸都是水珠的自己,看久了竟觉得陌生。眼睛还是那双眼睛,鼻子也是那个鼻子,可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还缺点什么似的。

她闭了闭眼,极力地去回忆刚刚的那封信,还有之前那些梦,回忆自己在梦里的一言一行。沉浸时间长了,她有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只感觉脑子里许多声音在嗡嗡打转,有陌生的,也有熟悉的,最熟悉不过就是南泱的声音。可模糊之中,南泱与她说话的态度好像与现在也不太一样,完完全全就是长辈对晚辈的口吻,而她总爱绕在南泱的身边,口中来来回回只有两个字。

她应该是在唤南泱的,可她很确定,她叫的不是南泱的名字。

因为她潜意识里明白,直呼南泱的名字是不成体统的。

她叫她什么呢?

她应该叫她什么才对?

是那封古老的信里来来回回喊着的两个字吗?

轻欢正在出神,忽闻厕所外面一阵跑动的脚步声,片刻后,孙绪雪的脑袋冒了进来,红着眼睛说:“祝祝,她从急救室出来了!”

轻欢有一瞬间恍惚。

祝祝是谁?

啊……对,是她自己。

“她脱离危险了吗?”轻欢忙问。

“嗯!没事了,”孙绪雪抹了一下眼角的泪花,“本来护士姐姐不是说心跳都停了么,但是你刚刚流鼻血以后,她突然就不再流血了,新的血终于能存在她身体里,血止住以后心跳也慢慢恢复了,现在已经被转到重症监护室去了,只是人还没醒。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轻欢径直出了厕所,孙绪雪忙跟上,带她去南泱的病房。

病房是独立间,单独的病床和配套的沙发,装潢也要比一般的病房精致一些。孤零零的病床上,南泱沉陷在雪白的被褥中,压在被子上的小臂似乎比被单还要苍白一点,透过那层薄薄的软皮,依稀能看见下面密布的细小血管。她的双手之前被划破过手背,那里没办法扎针,于是医生在她的手腕内侧扎了一针,输液架上吊着的是一袋鲜红的血浆。

南泱的食指上夹着一个血氧饱和度的感应夹,旁边的仪器显示着正常的指标数,一切都在昭示着她当下暂时平稳的状态。

轻欢和孙绪雪都松了一口气。孙绪雪一看手机,已经早上八点了,想着大家都没吃东西,一会儿南泱醒了估计也饿,就先一溜烟地跑出去买早餐了。

走的时候,还贴心地关了门。

轻欢站在门口,长久地望着南泱出神。她现在脑子一片混乱,什么都想不明白了。她想,有些事,必须得要南泱亲口告诉她。不管南泱给她多么离奇的解释,她现在都会相信。她离找到真正的自己只差一个从南泱口中吐露的真相,无论那真相多么玄而又玄。

但若南泱真的醒了,她得再耐心一些、温柔一些,如果南泱还是不愿说,她也得控制好自己,不要无意识地去逼迫南泱才行。

她还记得南泱晕倒在自己怀里时的模样,她从未想到有一天会见到那样子的南泱,脆弱得仿佛一根狂风中半燃半熄的火柴,那么强大的一个人,缩在自己怀里求自己救救她。她毫不怀疑那会是她们之间最后一次拥抱,也是生平第一次,她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死亡。有句话说:人死如灯灭。她那时抱着她,就像捂着一盏根本就没有防护罩的灯,哪怕捂到火焰贴上手指,也挡不住指缝里流进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