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残阳如血(第2/15页)

从扎西出发的第四天,是贺子珍与毛泽东结合后的第四次分娩。

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是一个女孩儿,一九二九年出生在红军第二次攻打福建龙岩的时候。因为部队要撤离,出生仅仅二十天的孩子被托付给了当地的一户老乡。三年之后贺子珍回到那里去找女儿,老乡说孩子早已经不在人世了。一九三二年他们的第二个孩子毛毛在苏区出生,红军军事转移前夕被留给了毛泽东的弟弟毛泽覃,现在已是音讯全无。在毛毛一岁的时候,他们还有过一个男孩,但是由于早产而夭折。此刻,在路边残破的空房子里,贺子珍在呻吟中不断地念叨着:“第四个……第四个……”天下着雨,格外寒冷,女红军们撑着雨衣为她遮挡寒风和冷雨。贺子珍的生产依旧不顺,在极度的疼痛中,她透过残破的屋顶看见了阴云密布的天空。两个小时后,孩子生下来了,是个女儿。警卫员给孩子擦了身子后,用一块土布把孩子包了起来,然后大家都愣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办。沉寂了好一会,贺子珍说:“中央有规定,行军不能带孩子,你们想办法送人吧。她长大了如果参加了革命,会来找我们的……”董必武立即把孩子连同三十块银元一起交给了警卫员和毛泽民的妻子钱希钧。两个人抱着孩子转身就跑,跑出去了好远,才在一座山坡上发现了一户人家。进去一看,里面只有一个年迈的瞎眼老婆婆。四周荒无人烟,只能留在这里了。钱希钧回来小声地对贺子珍说:“是个阿婆,人还面善。”一直没掉眼泪的贺子珍突然号啕大哭。

数十年后,经当地部门的详尽调查,确定当时收留孩子的老人是家住白沙河边的张二婆,老人还给孩子取过一个名字叫王秀珍,孩子在三个月时因身上长毒疮死了。

虽然妻子生孩子的消息会在第一时间被飞报给毛泽东,但是史料中没有毛泽东在得知他的又一个女儿被丢弃在深山里时的记述。

在连续四天的阴雨中,中央红军到达了川黔边界的古蔺县境内。

此时蒋介石的判断是:中央红军依旧在扎西附近徘徊,而且还在寻找北渡长江的可能。

这是中央红军突然东进的行动尚未暴露之前的微妙时刻:此刻北面的川军依旧在向扎西逐渐靠近;西面的滇军由于已经接近了扎西,更加小心翼翼地在试探前行;南面的国民党中央军正不分昼夜向北开进;而在中央红军行军方向的东面,黔军已经在自己地盘里的各个要点驻扎了主力。

二月十六日,中共中央、中革军委发布了《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与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告全体红色指战员书》。文件一开始就说明当初之所以放弃遵义决定北渡长江,是为了与红四方面军会合。但是由于“川滇军阀集中全力利用长江天险”进行阻挡,“党与中革军委不愿因为地区问题牺牲我们红军的有生力量,所以决计停止向川北发展,而最后决定在云贵川三省地区中创立根据地”。文件没有掩饰形势的严峻:“或者是我们消灭敌人,创造新苏区,求得休息扩大的机会;或者是我们不能消灭敌人,长期地为敌人追击堵击与截击,而东奔西走,逐渐消耗我们自己的力量”。文件提醒全体红军官兵,无论哪一种结局“完全决定于我们自己”。那么,怎样实现消灭敌人的目的呢?怎么获得创建新苏区的结果呢?文件接下来的文字可谓关于中国革命的经典阐述:

我们必须寻求有利的时机与地区去消灭敌人,在不利的条件下,我们应该拒绝那种冒险的没有胜利把握的战斗。因此红军必须经常地转移作战地区,有时向东,有时向西,有时走大路,有时走小路,有时走老路,有时走新路,而唯一的目的是为了在有利条件下,求得作战的胜利。

从井冈山起就一直跟随毛泽东作战的红军官兵,对这样的话语再熟悉不过了。即使是在十年之后,壮大起来的共产党武装与国民党军队进行最后的大兵团决战时,毛泽东关于战争艺术的阐述依旧是这样的语式:“不预先存着一定要打开某城,一定要歼灭多少敌人的想法,能歼多少算多少。军队疲劳就休息,休息好了就打仗……增援到了看形势,好了就打,不好了就机动。”

二月十六日这天,距离中央红军最近的川军发现情况似乎有点异样,刘湘赶紧给薛岳打了个电报,电报说:“南窜之匪,经我滇军压迫,有回窜蔺叙之模样。电请薛总指挥,饬驻古蔺部队出击。”虽然川军的情报已经晚了,但是薛岳的回电竟然是:“古蔺附近阵地,职已配备完全,俟其到达,彼劳我逸,可操胜算。”——此时,中央红军从古蔺南侧悄悄越过了薛岳“配备完全”的阻击阵地,已经再一次到达了川黔交界处的赤水河边。

事后证明,在中央红军离开扎西向东移动的七天之内,除了川军发现了红军移动的一丝迹象外,国民党军并没有弄清楚中央红军的行动意图,其各路大军依旧在向扎西方向急速推进。于是,在中央红军第二次渡过赤水河之前,其东进的举动已经具备了出其不意的前提。

中央红军近三万官兵经过七天不停顿的行军,终于在国民党军重重包围的一个缝隙间穿过,走到了包围圈的边缘。现在,红军官兵直接面对的只有让红军打怕了的黔军了。而此时的黔军仍然以为红军远在滇东北而毫无戒备,他们的总司令王家烈正在桐梓忙着家事,因为他母亲的寿辰日眼看就要到了,戏班子的戏码和寿宴的菜谱令他和他的副官们忙得不可开交。

二月十八日,中革军委发布了“为东渡赤水对我军十九日行动部署致各军团”电,要求中央红军各部队“须在明[十九]后两天以最迅速坚决行动确实取得并控制渡河点,架好浮桥,最迟要二十夜及二十一上午全部渡河完毕”。

二渡赤水河的作战行动依旧是两个主力军团担任开路前锋:红一军团为左路,占领太平渡附近渡口;红三军团为右路,占领二郎滩附近渡口;中央纵队在后卫红五军团的掩护下从中间通过。

红一军团先头部队二师迅速到达了太平渡,控制了渡口和河岸边的船只,并以一个团抢先渡过赤水河,占领了河东岸贵州境内的高地。接着又派出另一支部队,在土城附近渡过了赤水河,对土城、猿猴的黔军进行侧击,以掩护主力部队渡河。在两支红军部队的攻击下,黔军只是朝天放了几枪就跑得无影无踪了,致使红军的工兵部队在相距十公里的太平渡和九溪口两个渡口同时架起了浮桥。

右纵队红三军团的先头部队是十三团。十八日晚十三团抵达了二郎滩渡口。这是一个坐落在川黔两省交界处的繁华小镇,集镇沿着赤水河西岸延伸开来。就在红三军团到达二郎滩渡口的时候,黔军犹国才部的一个团也正向这里急速推进,并占领了河东岸的一个制高点,其一部已经开始向赤水河西岸赶来。对于十三团的红军官兵来讲,争取到先机就是胜利。虽然只找到了三只木船,但红军还是开始了强渡。每只木船最多可容三十人,由于河水水流湍急,船只一个来回很费时间,这让团长彭雪枫万分焦急。好容易渡过去一个营,彭雪枫立即命令占领滩头阵地。突然,不远处传来了枪声,原来向这里开进的黔军和一支闻讯前来助战的游击队顶上了。黔军这才知道二郎滩渡口已经来了红军主力,于是赶紧停下脚步,在山腰上开设了阻击阵地。十三团渡过两个营后,立即对黔军发动了攻击。彭雪枫说:“这是背水一战,又是向上仰攻,不进则败,要勇猛冲锋,坚决把敌人打垮。”两个营的红军官兵鼓足了勇气,迅速展开了攻击队形,以决死的态势向山上的黔军阵地扑了上去。红军的呐喊声刚一响起,黔军没有抵抗丢下阵地就跑了。敌人一跑,红军官兵马上意识到这是黔军,于是大胆地开始追击。黔军为了逃命纷纷从河谷悬崖上往下跳,因摔伤不能动的在一个小山窝里就挤了三四十人。红军官兵不能往下跳,只能绕着山路追下去,弯曲的山路上到处都是黔军丢弃的背包、手榴弹、子弹和枪支。黔军逃跑的时候有脱下军装再跑的习惯,于是黔军的军装也被扔得到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