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牛人、墙头草及政治狐狸

灌夫当然不能轻易认命,因为他相信,就算全世界都将他抛弃,至少窦婴不会抛弃他。窦婴当然不能抛弃灌夫。往事历历在目,曾经,我们醉眼相对,情邀江游,牵手月下;曾经,纵横天下之旧事,都化成这满天星辰,一起共守天明。

这就是男人之间的友谊。海誓山盟依犹在,海枯石烂欲有尽。只要承诺在,心就不会变。无论天涯,或海角;无论豪门,或牢门。总之,窦婴就算是砸锅卖铁,灌夫这个朋友,他是救定了。

窦婴的夫人,却对窦婴义侠行为提出异议。她警告窦婴:灌夫得罪的不仅是田丞相一个,还有王太后呀。仅靠你的力量,你怎么能救得了他。依我看,尽力就行,不要死拼,不然连你也一起赔进去。

窦婴一听,心里凄然。

古来贞节烈女,阴阳两界,生死隔离,仍然不改心中痴情。于是便有首惊天地泣鬼神的葬夫诗: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然而,夫妻有爱情,难道朋友之间就没有友情吗?对男人来说,有时友情比爱情更要面子。

于是,窦婴对夫人说道:你此言差矣。侯位是我谋来的,如果因为灌夫将侯位丢掉,也无所顾惜。如果灌夫一个人死了,我又怎么还能一个人活在这世上?

窦婴不是吹的。夫人并不知道,就算他救不出灌夫,自己也不会搭进去。

因为,他身上还藏有一张神秘的护身符!

窦婴决定瞒着夫人秘密营救灌夫。首先,他给刘彻上书,陈述灌夫醉酒闹事过程。同时强调,灌夫不过借酒发疯,还没有到可诛杀的地步。所以,请陛下宽宏大量,恕他一次。

刘彻收到书后,看了,没表态。

他将窦婴召到宫里来,和这个老外戚当面谈了一席话。

最后,刘彻终于说话了。

刘彻说,窦外戚上书有理,不过灌夫惹到王太后头上去了,王太后这关你务必先拿下,灌夫才能有救。

刘彻这是真话,也是大实话。群臣向皇帝敬礼,皇帝回到东宫,还得向太后敬礼。所以救灌夫,皇帝都不能一个人说了算。唯一的办法就是,请窦婴和田蚡辩论,让群臣发表意见,借此向王太后施压。后面的工作,也就是皇帝一句话的问题了。

窦婴一听,当即答应,他可以走东宫一趟。

然而,稍微用脑想想,古之官场,从来都是墙头草多。田蚡权上塔顶,属下替他摇旗呐喊无数。窦婴呢?屈指数数,几个替他说话,都数得出来。

窦婴不是傻瓜,他这一趟肯定凶多吉少。然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算败诉,灌夫亦牢中有知。如果田蚡不肯放人,那好,咱就清算到底。

到辩论会这天,该来的都来了。大家各就各位,辩论就开始了。

首先,窦婴陈辞。窦婴的观点是,吴楚之乱时,灌夫披孝报国,勇冠三军,天下皆知。然而他在田蚡婚宴上醉酒闹事,不过是小事一桩。田丞相却没就事论事,却将其他事来将他论罪,实属防卫不当。

窦婴话语刚落,田蚡反驳窦婴道:灌夫为人如何,不需要魏其侯多言,相信在座诸位在我婚宴上已有目共睹。他蛮横无理,羞辱宾客,弄得大家不欢而散,此是罪一;颍川灌氏,与灌夫同出一辙,横行乡里,怨声载道。此是罪二。所以抓灌夫,治灌氏,皆是依法从事,我并没有公报私仇之意,请魏其侯睁大眼睛,看清事实再来辩论。

田蚡陈辞完毕,窦婴先是震惊,次是愤怒。治灌氏一事,当初刘安出面讲和,双方已经谈妥。现在,田蚡既然都能揭灌夫之短,窦婴是不是也揭田蚡的丑呢?

果然,窦婴作义愤状,将田蚡派藉福向他索城南之地过程,全部说出来了。

事实上,田蚡对窦婴当庭揭他短处,既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但是,他并不心慌。

在这个地球上,贪污受贿田蚡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人人都讨厌别人贪污受贿,那是因为他们没有机会。你窦婴骂我田蚡贪婪,我贪的不过是一块地、几个女人及一些珠宝。然而反观你呢,看看你贪的是啥东西。

田蚡是这样反驳窦婴的:魏其侯说得一点没错,我就是一个贪财的货色。然而,我贪来贪去,不就是趁机会还在的时候,多多享受一下而已。但你魏其侯可不一般啊。你曾经不吝财力,圈养豪杰,结识壮士。那时你每天干的工作,不是刺探东西两宫的情报,就是抬头观天象,低头伏谋,等待天下有变。你说,此举此谋,你到底想干什么呢?

按田蚡的思路想,窦婴好像走的是造反路线。

田蚡此招可谓生猛,地球人都知道,贪污要钱,造反要命。要命的当然比要钱的可怕。田蚡此话,当然是鬼话。豪杰在哪里,壮士在哪里,谋划在哪里?不要说豪杰和壮士,就是食客也多跑丞相府上去了。自从窦太后崩后,他就丢魂落魄,说他想反,那说话的人肯定是欠扁的。

还有,窦婴到底是不是造反的种,刘彻当然有底。这事本来是俩外戚就灌夫辩论的,可是现在辩论双方都进行人身攻击,喷出了阶级斗争论。如果再闹下去,肯定没完没了。

于是,刘彻还没等窦婴开口。他就说道:今天咱们就讨论灌夫一事,请大家发表意见。

第一个站出来说话的人,是御史大夫韩安国。大家可能不知,韩安国有个特长。那就是,他混在官场,玩政治犹如玩魔术,总是奇象环出,让人咋舌。

韩安国是这样说的:魏其侯说得没错,灌夫当年为报父仇,只身冲杀无数,此属壮士一个。现在,却因发一次酒疯就要砍头,实在有些过分了。

田蚡一听,眼珠子都睁圆了。好你个韩安国,你到底是谁的人?估计现场有狗,田蚡立马就要放狗冲上去,咬断韩安国那根不怕死的舌头。

这时,韩安国继续说道:但是呢,丞相说灌夫与奸商勾结,发黑心财有千万钱。同时灌夫横行乡里,罪大不赦。所以,我认为魏其侯有理,田蚡也没错。至于结果怎么样,看来只有陛下才能英明决断了。

玩了一圈,又将皮球踢回刘彻那里。

高,实在高。

田蚡对着韩安国眯了一眼,轻呼吸,稍收腹,表情放轻松。

好了,轮到下一个。下一个发言的,会是谁呢?

第二个准备发言的,是牛人汲黯。

汲黯,字长孺,濮阳(今河南省濮阳市西南)人。其祖上因受宠,世代为职业官僚,到汲黯一代,总共有十世都是卿大夫级别的高官。

孝景帝时,汲黯老爹就替他谋到一个好差事,陪太子读书(太子洗马)。太子就是刘彻。刘彻好儒,汲黯好黄老之道。一个好读道家逍遥哲学的人,去教一个好儒喜文的学生,那会是什么样的一幅情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