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祖烈烈十

武丁作为巫师、求雨者、牙痛病人兼自我诊疗者,还是一个妇女产男产女的预测者,医生、牲畜发育状况的预测者、农作物收成年景的预测者、出猎会不会遭遇大老虎的预测者、治病吃的药会不会头晕的预测者,也是一个文字书法家。

西方文字的产生是为了生产和商贸服务的。比如苏美尔人为了管理好牛羊和土地,就创造了人类最早的文字——楔形文字记录来往账目。埃及象形文字则是为了登记法老庞大的税收事务。而商朝的甲骨文却是为政治、宗教服务的。为了向上帝探听气象预报、农业产量等等重要资讯,人们借助占卜并且把占卜所获资讯记录在甲骨上,成为甲骨文。这是古代的IT产业。自从武丁时代中国大量有了甲骨文,中国算是迈入了文明的门槛。不过,想在坚硬的乌龟壳上刻字,没有把子力气可不行。有人做过模拟尝试,结果把字刻的歪歪扭扭。可见,多才多艺的武丁又是个蛮有力气的书法家。武丁告诉我们说,横和竖比拐弯和圆弧好刻。这就导致了汉字方方块块的模样。占卜以外,平时的文书,是刻在竹片上的,串联成册。而灵龟的壳只用于占卜刻字,因为它价值不菲,经常是外地诸侯进贡来的,甚至来自海边。

文明的标志除了文字还有城市。不消说,武丁时代已经有了城市。野外考古学家告诉我们,商代城邑的遗迹我们合计发现了十多处。在河南省的大一些,边长一千米多。外围的小一些,边长三五百米。所谓外围的,叫方国,与商王朝关系最疏远,在其版图最外圈,是异族人。最著名的方国是湖北省的盘龙城,建在一个土坡上边。北京地区也有两个方国,一个称燕,一个称蓟。北京地区相对于中原,也属于边疆了。燕方国的现在考察出来,位置于北京房山县琉璃河岸上的董家林,蓟方国在北京市广安门一带(我以前在那儿的“红莲小区”租过房子,傍着一条臭水沟,是从前老北京的护城河。蓟方国就在这一带,其城墙不过区区六百、八百米边长,跟我住的“红莲小区”一样大)。

我不知道商朝的“傅说”(念悦)先生是不是也在“红莲小区”这一带修城。但我知道作为一位民工,傅说跟当时的大部分劳动人民一样,光着脚。他的头发从中间分开向左右披下,像现在的长发女郎一样。头顶围着一圈圆箍(类似孙悟空脑顶的精钢圈)以免头发飘散得太厉害,迷住眼睛,影响干活。傅说的工作岗位就在半截的城墙上面,职责是夯筑城墙。他的伙伴立好四块夹板,扶着,示意傅说往里边装土。傅说装完土(土里要注水,加鸡蛋清,以及童子尿这样的神物,起到粘合加固作用),又举起夯锤,使劲揍被夹板围住的这些土。等土们被揍结实了,松开夹板,一个新方土块诞生了。许多个这样的方土块,连成一层城墙,一层层的方土块叠加起来,城墙就慢慢耸立起来了。城墙在当时的主要作用防着武丁先生来打,次要作用是防洪和防狼。

据说,武丁曾把傅说比喻成磨刀石,由此推测他是一个有着傲骨和个性的青年,善于挑碴。我猜想傅说经常抱着肩膀,对旁边撅着屁股夯土的同伴指手画脚:“不行不行,这个夯打的位置太逊。两两方土块之间要留出足够的空档。你这留的空档太小!”他抢过夹板作示范,“空档要留的跟方土块一样大。”

等空档们也逐个被夹板围好,装上土,逐一夯打结实了,整个一层城墙算是夯好。旁人刚要继续往上夯,傅说又撅起鼻子挑碴了:“不能从这里开始夯,要从两个方土块中间的接缝部位上边夯起。这样新的一层和下边一层交互错落,咬合牢固。你们平齐着夯,太逊!”

城墙进展到一定程度,工头召唤大家去看埋人。原来,按照工程进度,现在需要杀人了。两三个从邻近方国抓来的俘虏背捆着手,站在城脚的坑沿,准备推进去活埋,其中还有一个是女的。坑比较小,傅悦骨朵着嘴说:“这坑挖得太逊了!估计她跳下去只能蜷曲着,如果是俯冲地下去,那就得撅着屁股趴着。”

“嗯,如果把她留下嫁给我就好了。”一个伙伴瞅着那个女俘虏,心里做着白日大头梦,“我每个月可以吃糠,她吃小米。”。

“你这个想法也太逊!她应该献给土地爷,你这么乱说,小心遭雷劈。”傅说说,“而且她现在肯定吃过小米了。吃饱才能伺候好土地爷。不过旁的那个男的有点瘦,选他太逊了,到了地下,力气单薄,恐怕不能胜任伺候土地爷的工作。”

伙伴不理睬这个事儿妈,白了他一眼。所谓“事儿妈”就是很三八的意思,婆婆妈妈,专爱找茬。

仪式主持人旁边还有一头献给社神的猪,一直嗷嗷地叫着。主持人道:“一般情况下我们都使用不太值钱的小孩。这次工程进展顺利,我们就喝出去埋几个大人——虽然花费会多一点,但这是献给社神的一点儿心意,埋了他们以后就不地震了(社神是土地爷的学名)!哎,顺便问一句,这里有没有叫傅悦的家伙,就是那个事儿妈。上边在找他。”

大家都说没有,傅悦也说没有。但是一想,我不就是吗?“我就是!我就是!”傅说举起手。

人们看见这个眼睛明亮的大个子挤出人堆,绑腿没缠好,一个高一个低。大家都吃惊地看着这个傻瓜,包括那头被缚着的猪,也吃惊地瞪着他,心想还有这么实诚的人呢,估计到了地下给社神干活他也不会偷懒,社神会喜欢的。仪式主持人带走了傅说。大家一致认为几天之后在下一个祭祀坑边上,还会看到傅说的。

然而,出人意料的,傅说却坐上了车子,南下去朝见商王武丁。路上他糊里糊涂地问主持人这是到哪里去。

“恭喜你啊,傅说先生,伟大的商王听说你是个事儿妈,特地请您到商都给他提意见去呢!”

傅说坐在马车上,眺望着两边的野景,虽然前途未卜,老毛病却又犯了:“我说你这马车也太逊!你看啊,车辕架马脖子上。马脖子高,车厢底,车就仰起来了,搞得我往后仰着,一旦遇上上坡,车子非仰翻了不可。换了腰间盘突出的人,一定更难受。”

“那依您的高见呢?”

“把车辕做成曲的,就保证车体水平了。”(加个插图)

“好!好!谢谢您的建议。”主持人恨恨地说。

“不用谢,总之你的直辕车太逊!马鞭子也太奢侈——鞭子做这么考究干吗?还用玉管作柄,是暴发户吧?太逊啦!”

主持人差点从车子气蹦下去。

车子南下,驾车的马铃铛呼应着清澈的蹄声,车轴两端鼓出的部分包裹着青铜,以防被障碍物碰损,车厢前的横木扶手上,兽面的青铜饰物,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越接近以河南安阳为中心的王畿地区(五百公里直径圆),路面越发平整坦荡,真可谓“王道荡荡、无偏无党”,用笔直的干道来形容商王的道德,真是再恰当不过了。路面用黄土、料礓石筑起,经过夯打,十分坚硬,这是远古的高速公路。王道上边,每五十华里就设据点称为“堞”,是用木栅筑成的防守工事,正好是车子一天走的距离。好一点的地方还设有“羁”(字形像系马于栅栏,表示休息),不仅可以住宿,而且供应饮食。一些骑着马背着政府文书(竹简)的差人在大路上奔跑。当时人有出行骑马的习惯。傅说目送着远去的马上差人,酸溜溜地又挑碴说:“哼!真够逊的。我听说商王手下的信使,都是从出发地一个人跑到目的地,干吗啊,累死他啊,不会接力跑吗?太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