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璧归赵一

我们还得回到那个陈旧的比喻:“乒乓发球”。

我们把上一章的故事,用乒乓发球的形式,重新概述一遍:战国中期以来,齐、秦两强东西对峙,势均力敌,谁要想在自己周边扩土,都必须先借助三晋力量,因势利导,进攻对方,使对方不得干预我的拓土行为。齐国首先发难,为了实现吞灭近邻宋国的计划,齐泯王在公元前287年,以“攻秦去帝”为号召,发动齐、赵、魏、韩、燕五国的合纵伐秦,五国在苏秦的督促下陈兵成皋要地。齐国确实趁着这次发球,偷着灭了身边的宋国。这是它发球的主要目的,趁着秦人仓惶接球的时候,我偷着端起身边的饮料,喝一口。这饮料,就是身边的宋国。而向秦发球,只是虚张声势,压制住秦国人,以免其干涉我喝饮料(吞宋)。

秦国看看齐国球也发完了,饮料也喝完了,就组织反发球:策动五国联合攻齐。秦国攻齐的目的也不在于毁灭齐国。秦人知道,齐国的土地太遥远,不便于并入自己的版图。因此发财的主意,还需要从隔壁邻居身上打,也就是并吞中原的魏国,喝魏国这个饮料。但是为了能喝好饮料,秦人也必须先向齐国发球,压制齐国,使齐不能干预自己喝汽水。这和当初齐人发球打秦国的用意是一样的。

于是,秦人先出声于天下,出锐师以攻齐。燕、赵、韩、魏也都有攻齐意向,一起跟秦凑成五国,联手打齐国。白色的小球向一枚地对地的战略导弹,在五国的火力运载下,冒着火焰蹿向了齐国,时间是公元前284年。

五国之师首先大捷于济水西岸,列国见好就收,息兵而去,燕师独深入。为了报从前齐宣王灭燕的仇,燕人跃过济水,深入齐国本土,殴打齐国不依不饶:燕将乐毅纵横于齐境,五年之间陆续下齐人七十余城。齐国社稷倾危,狼狈不堪。

(潇水曰:五国中的燕、赵、韩、魏四国肯攻齐,都是一些偶然因素促成的:苏秦一贯离间齐赵关系;齐国在齐宣王时代听信孟子的话攻灭燕国,使得齐燕结下了梁子;还有魏国的孟尝君是从齐国贬蹿而来的,昼夜想着借魏人力量打回老家去。总之,四国都想打齐国。但这不得不说是四国“顾小利而忘大局”的战略失误。从中原列国自身利益来讲,维持东西齐秦均势对峙,是安全的,不应该彻底摧毁其中一极。就好比现代世界不希望美国一极独大。)

趁着齐人忙活着接球,西边秦人也赶紧端起身边的饮料来喝——秦人的目的不在于攻齐,他发球打齐的目的跟齐国当初发球打秦的目的一样,是便于发球国在周边开疆拓土而已。于是,秦军在公元前283年,利用五国合纵攻齐,齐国疲于应付的第二年,秦国大兵直趋魏国,欲一举攻克魏都大梁(河南开封),喝大梁这个饮料。大梁振恐。

大梁人觉得把饮料放在城里没意思,就出城去野营。他们邀请秦人在“北林”大干了一

场。魏国的森林野战军(号称“林军”)在大梁西北禽兽繁多的森林地带与秦人展开激烈的饮料保卫战,获得了不错的佳绩——丢掉了魏国要塞“安城”以及魏国国家野生动物园“梁囿”。魏昭王急了,半夜召见“专权专业户”孟尝君(时任相国)。

魏昭王说:“秦人旦暮且攻大梁,你也给寡人想想办法啊!?”

孟尝君说:“若有诸侯之救,可望不亡。”

“那你就快去吧。”

可是,去求谁呢?打破东西均势对峙后的恶劣后果,现在显示出来了。这时候的齐国,已经被打得半残废了,救不了魏国了。这是中原诸侯战略上的失败啊。这都是苏秦怂恿在前,乐毅推波助澜在后,可以说,苏秦乐毅残破了齐国,打破了东西两极对峙的“安全”格局,使得齐人无法救助中原,奠定了未来秦人一统华夏的蓝图。

南方的楚国呢,在二十年前楚怀王时代也是赫然一强,但被孟尝君(当时为齐相)和秦昭王联翩打击,已经扬子陆沉了,也救不了魏国了。

韩国呢,是魏的老哥们,但是秦人此次来喝饮料,是先安抚了韩人而来的,自然不肯帮魏国。

战国七雄之中,只有赵和燕能够假以援手了。于是孟尝君勉强出行,北上去赵国邯郸求

救。他离开河南开封,坐车一路北上,看见肥沃的中原大地,开封以北的野菊花开得一片耀眼。孟尝君望着这一切,赶紧自己如今也老了。这个矮个子的“渺小丈夫耳”(从前平原君的门客对他的嘲笑之词),最近几年一直混得不怎么好。逃离齐国以后,旧恨连绵,新愁郁结,虽然依旧在魏国专权,但魏国是个软柿子,他少了从前在齐国时的威风,现在还得巴巴地北上找人去说好话。

孟尝君看见很多野兽四散逃命,蹿过他的远行的车队——如今你去河南,生态大破坏,野外沉寂干涸,只有小麻雀和田鼠在点缀太平,野兔子都少见,狼啊,老虎则更没有——但当时的中原尚有南北两片森林,北边的这片,在大梁西北郊外,就是魏秦刚刚激战过的地方。遥遥的森林里,还冒着火光——这是秦国占领军在森林边缘的魏国野生动物园“梁囿”里放火。秦人堕毁了梁囿里的文台(建有殿宇的台子),园中景点“垂都”也被焚烧了,基本上跟八国联军焚毁圆明园差不多。秦人大肆砍伐“梁囿”里的林木,麋鹿更被扑杀一空。孟尝君看见的野兽们,就是从这里跑出来的。“梁囿”作为一个国家野生动物园,囿中盛产林木、禽兽、矿产、河流、鱼虾、皮革、羽毛,是魏国的经济收入重要来源。现在完蛋了,冒着彤彤的火光。

孟尝君撅着嘴,北上两百多公里,来到了河北邯郸,向赵惠文王(赵武灵王的小儿子)苦笑着说:“文愿借兵以救魏。”“文”是孟尝君田文的名,古人名贱字贵,对人自称要称名。

赵惠文王却说:“寡人不能。”

孟尝君打小招待宾客,口才就好,说:“我敢于向您借兵,是因为忠于您啊!”

赵惠文王很诧异:“什么意思啊?”

“魏国之地岁危,而民岁死,这不是因为魏兵弱于赵兵,而是我们西边与秦接壤。赵国之地得以保全,靠的是有魏在南边吸引秦人‘火力’。现在假如魏国完蛋了,赵国之地也就要‘岁危而民岁死’了。”

孟尝君语锋犀利,拿出唇齿相依的道理,赵惠文王不傻,只好许诺起兵十万,战车三百乘,助魏御秦。

孟尝君继续向北到燕国,到北京西南郊的燕国都城求救于燕昭王。

燕昭王心想,我们跟秦人老远挨不着边,跟你们魏国也隔着几百里远,你用唇亡齿寒的道理说我是没有用的。何况燕国兵正跟着乐毅在齐国抢城池呢,哪肯分兵救魏。于是他推搪道:“我们燕国连续两年不熟(就是庄稼欠收的意思),我们燕兵想行数千里而救魏,没那个能力啊。”(其实从燕到魏,没有数千里远,也就一千里,但是燕昭王为了推脱,故意夸大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