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硬石”抬高一点(第2/3页)

从社会学角度衡量,忍是一种社会的平衡,强者与弱者之间,强势阶层与弱势阶层之间都有一个进退的空间,弱势方的忍让容易挑起强势方欲望的膨胀,而由此导致弱势方的退让空间越来越有限,直至触及底线,这个底线,西方称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吴思称之为“谷底的硬石”538。

当底线达到了的时候,冲突不可避免地发生,于是忍无可忍,无需再忍,“逼上梁山”的故事再次发生。

然而这里面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谷底的硬石在哪儿?

这是一个相对主观的判定,既存在于弱势方的心理承受力上,也存在于强弱双方的力量对比及对未来的预期上。因此,对于不同的人,“谷底硬石”存在的高度是不同的。孔子是重礼于生命的,他“不可忍”的事情在平民百姓那里则算不得什么,普通百姓忍无可忍的边界比孔子要低得多,要实际得多。

而就一个社会而言,谷底的硬石却是存在的,当社会整体的压力过大,产生一个能够推翻现存社会秩序的力量时,谷底的硬石就在那里。但这只能是事后的判定。事前,没人能够把握,不仅是强势方,连弱势一方也是这样。因为人们的感受是主观的,是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的,是随着自身认识的变化而变化的。也正因为如此,人们可以通过各种手段去改变谷底硬石的位置。通常情况下,强势方需要把硬石按到下面去,而叛乱的制造者则需要把硬石搬到上面来。当然,方法是多样的,例如刘邦可以拿一条白蛇做文章,张角宣传“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归根结底都是在努力抬高“石头”的位置,尽快实现弱势方的忍无可忍。

1945年的重庆谈判期间,毛泽东曾抽空去看望了国民党内一向反共的陈立夫,“他用回忆往事的口气,谈起大革命初期国共合作的情景”,自然免不了要讲到后来的国共分手。毛泽东说:“我们上山打游击,是国民党剿共逼出来的,是逼上梁山。就像孙悟空大闹天宫,玉皇大帝封他为弼马温,孙悟空不服气,自己鉴定是齐天大圣。可是你们却连弼马温也不给我们做,我们只好扛枪上山了。”听毛泽东这么调侃,陈立夫“窘迫无以措词”。539

到了六十年代,毛泽东在回忆自己的光辉成就时,也总是强调自己是在被逼上梁山的540。

任何人在为自己的行为选择寻找理由时都喜欢说自己是被迫的,以强调这一行为选择的客观必然性,毛泽东也不例外。原本打算“做一个教员”541的毛泽东为什么走上了革命的道路?如果说是因为毛泽东同孔子一样“是可忍,孰不可忍”是可以理解的,但如果说毛泽东同林冲一样是被“逼上梁山”的,则多少带有矫情的味道。

中国共产党是否是被“逼上梁山”的?如果仅从1926年《陈独秀关于国民党问题报告》的内容来看,站在任何一个强势方的立场想一下,“清党”是必须的选择,“道不同不相为谋”,不是谁逼谁的问题。当然,“四一二”之后的中国共产党,则毫无疑问是被“逼上梁山”了。

被逼上梁山的中国共产党,要想生存下去,要想推翻蒋家王朝,要想解放广大劳苦大众,实现社会主义,光靠自身的力量是不行的,他必须要有所依靠。依靠谁?当然是依靠他想要解放的最底层的贫雇农们。为什么要依靠他们,两个原因:一是因为他们是这个社会上最大多数的群体,拥有着最强大的力量;二是因为他们是最一无所有的,因而也是最需要革命的。

中国共产党找到了可以依靠的力量,但是广大劳苦大众为什么要和你站在一块呢?为什么要成为你的靠山呢?为什么要跟你对抗政府呢?上述的两个原因,仅仅是理论上的,现实的逻辑却是强大的力量并不一定要发挥,剥削和压迫也并不必然导致革命的自觉。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农民是不知道马克思的,也没有读过《资本论》,不知道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区别,不知道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他们只知道“切身的”利益,跟共产党闹革命会给自己带来切身的利益吗?他们不确定。另外,农民也不知道剩余价值,不知道剥削,也不知道民主和平等,他们只知道农忙时给地主打短工至少可以使自己吃得更好,并且可以补贴家用,这一切都是自然的、按部就班的,上一代就是这么过的,正如亚瑟·亨·史密斯所说的“灾难降临时,他们只知道默默地忍受”。尤其是二十年代和三十年代初,共产党对于老百姓来说,并不是一个熟悉的词语,也并没有一个光辉的正面的形象,长期的战乱,也使老百姓讨厌军队和战争。

中国共产党要完成领导革命的任务,必须要完成对群众的改造与教育:

第一,让群众明白,他们是受剥削者,是受压迫者,他们应该起来革命。

第二,让群众相信,共产党是为他们服务的,跟着共产党一定会过上美好生活。

其实这就是我们常说的“做群众工作”,其重点是宣传教育,实现人们的观念认同和价值认同。对于这一点,毛泽东很早就认识到了。1927年12月在攻打茶陵之后,他就明确规定了军队的三大任务,即“打仗消灭敌人”、“打土豪筹款子”、“向群众做宣传。”要求每个红军战士既是战斗员、又是宣传员、组织员。

1928年10月的《湘赣边界各县党第二次代表大会决议案》专门就“宣传问题”作出规定,指出“共产党是要在左手拿宣传单,右手拿枪弹,才可以打倒敌人的”,强调“苏维埃、土地革命、共产主义、红军、暴动队,都须制定专门宣传纲要,加紧宣传,深入到群众的脑海中。”

1929年初,当红军计划向赣南闽西转移时,宣传机构进一步细化,成立了工农运动委员会,由宋乔生为主任,设宣传股、民运股、青年股和妇女组,专门负责沿途的群众宣传工作。

为什么要做好宣传工作?毛泽东在1929年的一段讲话说得很清楚,“红军宣传工作的任务,就是扩大政治影响、争取广大群众。由这个宣传任务的实现,才可以实现组织群众、武装群众、建立政权、消灭反动势力、促进革命高潮等红军的总任务。所以红军的宣传工作,是红军第一个重大的工作,若忽视了这个工作,就是放弃了红军的主要任务,实际上就等于帮助统治阶级削弱红军的势力。”542

中国共产党的宣传方式是多种多样的,很难尽述,有几种宣传方式是最常用的:

1.标语口号。这是红军最常用的方式,红军过后,到处可以见到留下的标语口号,有的是政策宣传,有的是动员,有的很直白,如“拥护中国苏维埃中央政府”,有的很有煽动性,如“打土豪、分田地”,直到现在,这种方式我们仍然在大量使用。而这些随处可见的标语无形中形成了一种舆论氛围,“使得农民如同每个都进过一下子政治学校一样,收效非常之广而速。”5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