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感业寺,青灯不解梵唱(第2/3页)

武媚娘心存的唯一指望,便是与高宗皇帝那似有若无、脆弱易断的爱情,如果那一夜欢愉能称之为爱情。不管怎样,在生存面前,爱情永远是美丽又易碎的奢侈品。

新官上任三把火,新皇登基也应该有一番新的气象。李治表现得颇为热心,太宗皇帝执政后期由于身体原因和精神上懈怠,基本上是三天一上朝。如今高宗李治的新朝开张,一扫贞观后期的颓靡之风,有事没事都要天天上朝,称“朕幼登大位,日夕孜孜,犹恐壅滞众务”,每日引刺史十人入内,“问百姓疾苦,及其政治”。

李治把皇帝这份活干得有声有色,对于新角色的新鲜感和责任感,冲淡了他与情人分离的相思,复召武媚娘入宫之事也是一拖再拖,反正他是皇帝,身边从来就不缺女人。

及时行乐的大好时光里,高宗真的没有耐心用来回忆。在这期间,他的后宫佳丽中又接连添了徐婕妤等佳丽。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武媚娘每天忙完手里的活,会一个人顺着禅舍一直走到最北边,一个比较偏僻的安静地方,那里有一个小池塘。她常常到这里读书散步。三年的感业寺生活,也是武则天安静慎思的生活。

这时候的她已经27岁,27岁对一个女人来说,应该说是各方面都趋向圆满的阶段。历经一番火坑苦海的磨难,早已脱尽了稚气。在武媚娘的身上,再也找不到昨日那个任性、娇气小姑娘的影子。

武则天真正地成熟了,她不再在孤灯残卷下怨恨命运的不济,也不再焦虑未来的日子。她要一步一步、深思熟虑,向那个埋于心底多年的理想目标挺进……

没有任何名分,没有任何保障,不尴不尬、不僧不俗地住在感业寺里,她身边穿梭的都是一些凡心不死的尼姑。这帮人每天议论的事大多围绕皇宫中那个薄情寡义的君王,传入她耳中的是高宗皇帝昨日纳了谁、今日又纳了谁的消息。

所纳之人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子,不同的是她们各自的背景家世。一个后宫女子不能只有姣好的背影,更要有强大的背景。唯有如此,才能飞得更高。武媚娘只能听一听,她不能过问,更不敢有任何抱怨。

如果将后宫视为华丽的牢狱,那么这里就是埋葬一切生存希望的坟墓。有些人逐渐产生了精神异常现象,被监禁在单独的房间,时间不久,就发疯去世。也有的人因营养不良,运动量不足,或忧郁致病,在得不到及时治疗的情况下自杀。

从后宫时代就严格控制自己的武媚娘,对这里的清规戒律,并不会感到太大的痛苦。甚至她的安全感更甚于后宫,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内心的焦躁让她身心难安。

处于和整个世界都隔离的生活中,武媚娘即使每日在心中默念千遍万遍“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也没用。她听这里的住持说过这句佛语的意思:去吧,去吧,到彼岸去吧,彼岸是光明的世界。

彼岸,何处是自己的彼岸?她知道,或许只有君王的内心才是自己通向光明世界的路径。

3

由宫人变成尼姑,除了要照应自己的生活外,不必做任何工作。武媚娘主动去接近担任事物工作的尼姑,尽量帮她们做点打扫庭院、整理花卉之类的轻松工作。

和在后宫时一样,武媚娘很快就看出那些担任工作的尼姑才是这里的主人。所谓担任工作的尼姑,也就是看守这座牢狱的人。她们不论相貌和身体,都比那些宫里的人来得粗壮。她们曾经都过着最低贱的生活,除了生存,她们别无所想。

她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母老虎,对那些宫人尼姑们,有强烈的反感。这些宫人,大多生于富贵之家,过去在后宫过着豪华奢侈的生活,现在变为尼姑,一个个抱怨声声,不安于现状。身如飘萍,还保持着难以卸去的虚荣,还看不起她们这些担任杂役的尼姑。

武媚娘主动接近她们,要求帮她们做些事时,她们并不领情。可是不管她们的态度如何,武媚娘还是保持着一贯的和颜悦色。眼前这个没有经过任何装饰也清丽脱俗,又有无限耐心的女子,逐渐让这些出身底层的老尼姑向她打开了心扉。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此来常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武则天写的这首哀婉缠绵的《如意娘》,多少可以反映她当时的心境。

年华已经老去,前途仍不明朗,那渺茫无期的承诺什么时候能够到来?在李治未去感业寺的日子里,那个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倚门而望的缁衣女子,一定有无数次,为这样莫测的未来而战栗。 

男人本来就是靠不住的,何况一个登上帝位的男人。因为她知道,从来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能靠神仙皇帝。因为她相信,自己也是人,也有生存下去的权力。

因为在27年的人生浮沉之中,她始终保持着一样东西——信念。

武则天在感业寺的时间只有一年左右,时间虽然不长,但在她一生中却是一个前途莫测的危险时期。

她必须要从这儿走出去,如果不能走出去,她将成为历史上一朵无名的野花,在青灯佛卷的某个角落里枯萎而死。

如果走出去,她又能走到哪儿去?再回到那个充满矛盾与龌龊的家庭?将身体与灵魂安放于那里,还不如放在这儿。

她难道忘记了初入宫时对母亲杨氏说过的那句“见天子安知非福”,如果还记得,她最应该去的地方还是宫廷。一年前,她已经与高宗皇帝结下情种,埋下了政治伏笔。对于她来说,如何才能与李治取得某种联系,而这种联系,不能委托任何中间人,只能依靠自己。而联系的地点,也只能是在佛祖庇荫下的这里。

服丧的一年很快过去,开春后,改元永徽。原太子妃王氏被册立为皇后。永徽之治正式拉开帷幕,朝中一切由长孙无忌和他这一派的少数元老重臣主持执行。

在长孙无忌面前,高宗皇帝就像是一个面对尊师的初学弟子,耳提面命。

永徽元年(公元650年)五月二十六日,是太宗皇帝去世一周年的忌日。高宗皇帝为了替先帝追福,在超度先帝的亡灵的同时,又组织了一系列的祭奠活动,其中包括在京师长安的众多寺院同时举行一场超大规模的追福法会。

高宗皇帝本人也要到佛寺行香礼拜,并顺便向先皇汇报这一年来的工作。另外他之所以选择感业寺,还有个很私密的原因。唐太宗驾崩,很多未生养子女的宫人们一起被剃度落发,进了感业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