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有着可怕信仰的人(第4/7页)

“二张”与薛怀义不同,薛怀义来自于江湖草莽,身上有着浓重的流氓习气,敢作敢为,行事百无禁忌。“二张”算是宰相族孙,身上有着贵族血统,相较而言,并无小人得志的狂妄之态,行事比较低调含蓄,安分守己地陪在武则天身边。

拥李派的大臣们意识到“二张”的重要性,武派人士也同样认识到这一点。于是,一场争夺“二张”兄弟的权力斗争在朝堂内外愈演愈烈。这场斗争,实质上是储位争夺战的一部分。如果“二张”受武承嗣等人影响,那么此后的历史将有可能被改写。

所幸的是,这时候有一个能言善辩之人,从武派中游离出来,站到了李唐派一方,这个人便是吉顼。他在将“二张”拉到李唐派这一边的过程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吉顼立场的转变,是由于他已经意识到在两派斗争中武派已处于劣势,政权早晚会重新回到李唐皇室手中。他把这个判断向“二张”透露,并劝他们根据大趋势来制定自己的行动方向。营州之乱将武氏族人的无能彻底暴露于人前,武则天每次派遣一名武家子弟上阵,都希望能够挽回一些颜面。结果却令她大失所望,只会换来更大的耻辱。

吉顼不算是十足的坏人,但也算不上是一个正人君子。《旧唐书》更是将其列入《酷吏传》中,主要是因为他在刘思礼一案中的表现。

吉顼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虽然起步很晚,也就是在神功元年(697)才算真正得到起用。但他的工作效率却很惊人,只用了短短一年的时间,就在权力场上风生水起,成为武则天身边的大红人。他在赢得了武则天信任的基础上,与她的两大情人“二张”也打得火热。

吉顼心里像明镜似的,武懿宗和武三思想当太子,只能是白日做梦,李唐复辟已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武则天看似还在犹豫,其实内心已经有了定数,虽然很无奈,但是没办法。

一次,吉顼与“二张”喝闲酒,三个人喝着喝着,吉顼先停杯了。他看着眼前已有七分醉意的“二张”,醉颜酡红美如莲花。吉顼盯着两人看了半天,满脸尽显关切焦虑之色。

“二张”见吉顼停杯,且面露忧愁之色,忙问其故。吉顼长叹一声说道:“你们兄弟二人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朝中很多的大臣早就恨得牙痒痒。如今皇上已是老迈之躯,等到百年之后,你们何以自保?”

此言一出,正中“二张”的痛处,或许是体内的酒精在这时候起了作用,二人像个孩子似的哭得惹人怜爱。

吉顼看着眼前的兄弟二人,知道一切尽在掌握中。他心中暗喜,说道:“眼下大家都想让李唐复辟,然而庐陵王在房州,皇嗣又在关押期间,社稷必须要有所托之人。皇上根本看不上武氏诸王,二位何不劝皇上立庐陵王,将来也有个好的归宿。”

吉顼的这番话果然起到了作用,张氏兄弟将其作为他们的保命符。于是在一个他们自认为合适的机会,向武则天提出召回庐陵王的建议。

极少在武则天面前非议朝政的张氏兄弟突然提出这样的建议,让武则天吃惊不小。好像手里一直把玩的木偶,突然间开口说了话。警觉的武则天很快意识到,二人背后一定有人指使。追问之下,“二张”道出了幕后之人是吉顼。

武则天召来吉顼当面质询,吉顼没做任何隐瞒,就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吉顼这番话并没有多少创新之处,武则天也知道,那些李唐旧臣内心也都是这么想的。不同的是,大部分人为了自保,装聋作哑。不过这样的话从吉顼口中说出,武则天还是感到惊讶的。她认为酷吏出身的吉顼,为人刻毒敢言,不应该期盼李唐复国。

吉顼的这些想法,狄仁杰在武则天面前已经反复强调过了。无非是武家人难当大任;只有你那两个儿子,才能继承你的意愿,是天下人心所向。吉顼的表现虽然令武则天较为失望,可她并没有愤怒。

武则天也知道,很多现实的问题已经到了无法回避的时候。她有着深深的疲惫,曾经以为这天下地盘是自己的,天下的臣民也是自己的,可以由着性情来。可今日的她忽然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手中沙,看上去握得很紧,不知什么时候却已变得空空如也。

此时,狄仁杰等朝中重臣虽然不知其中原委,却一再向女皇动之以母子之情,提议召回庐陵王。在迎还李显这件事上,“二张”应居首要之功,而狄仁杰等大臣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

召回庐陵王是李唐复国之路上的关键一步,表明局势在向着有利于李唐的方向发展。狄仁杰等大臣也不敢催她,怕欲速则不达,引发武则天的反感有可能会把事情办得更糟。

这时候,李显的治国才能已经不重要了,他的存在就是起到一面旗帜的作用,巩固其地位的每一个举动都被视作在为李唐复国铺路。

在狄仁杰、吉顼等人的一再提议之下,武则天也只有徒唤无奈。

十几年来,她广施官爵,减免赋役,神道立国,薄待儒术,为收买天下人心做出了诸多努力,最终还是敌不过“李唐皇族”这四个字!

既然已确定李唐复国,武则天所要做的就是尽量去调和武、李之间的矛盾,确保武姓在李唐政权下也能享有如今的地位和权利。在李显太子身份确立之后,武家子弟也能被委以重任,安排到重要岗位。

神功二年(698)三月的一个黄昏,一队落满风尘的车马悄然通过洛阳城门,所有车窗紧闭,帷幔低垂,即使是守门的卫兵也不知道,是放逐多年的庐陵王一家奉诏回京了。

据说庐陵王李显接到回京诏敕时面色惨白,他怀疑回京之路就是母亲为自己安排的一条死亡之路,及至后来见到阔别多年的母亲,她的白发、她的微笑和声音告诉他,回宫并非就是死路,母亲已经垂垂老矣,母亲正在为皇嗣人选左右为难,她那灭亲杀子的故事或许只是遥远得近乎失去真相的往事。

这一天与往日并无不同,狄仁杰正在家里闭目养神。心忧朝政的他难得有如此放松的时刻,也就在此时,宫里来人传话,武皇找他过去有事商量。狄仁杰梳洗一番,换上官服,就急急忙忙地往宫里赶。狄仁杰赶到的时候,武则天已经端坐良久。

武则天看着眼前的老伙计,两个人像老朋友似的唠了起来。他们说到了孩子,两个人的话题最后落在了庐陵王身上。狄仁杰的情绪依然很激动,慷慨陈词。武则天没有打断他的话,也跟着长吁短叹。

武则天轻轻地叹了口气:“也许爱卿说得对,到了该召回庐陵王择定皇嗣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