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帝城之夜 突如其来的篡位者(第2/3页)

杨洪大概明白这是为什么。简雍既然带着刘升之要在刘备灵柩前做大事,自然不希望节外生枝。这两位王子虽然是庶子,终究也是两个变数,所以简雍没带他们进宫,而是留在了外头。

“我记得您叫杨洪吧?”刘永道,“我虽然不认识您,但我相信您。您的眼神和简将军不太一样。”他转向卫兵:“放他进去。”

“可是……”

“放他进去。我有话让他带到父王的灵前。”刘永固执地重复着。卫兵可以不管杨洪,但两位王子的话却不能不听。尤其是刘永拿孝道一压,他更是压力陡增。

“殿下,我们有我们的规矩……”

“我记得刚才有人说什么‘天子刚刚驾崩,能有什么危险?’我是个小孩子,记性不太好,不知这是不是这么说的。”刘永道。

卫兵一下子僵住了,刚才他脱口而出,根本没多考虑,想不到被这小孩子抓住了把柄。这话若是传出去,一个大不敬的罪名是免不了的,说不定还得杀头。卫兵犹豫了一下,双肩下垂,只得妥协。

按照规矩,他还是搜了一遍杨洪的身体,确认没有任何利器,才打开宫门,放他进去。

“杨从事,您觉得我该入宫吗?”在杨洪转身要走之前,刘永忽然问。

杨洪道:“以臣之见,还是暂时不要的好。”他现在不清楚宫城内会发生什么,刘永还是个孩子,保险起见还是先不要去比较好。

“嗯,明白了,替我向家人问好。”刘永道,眼神闪闪,没有坚持。他自始至终都很淡定,稳重得不像是个小孩子。白帝城的这一场乱子,似乎让他束缚已久的睿智全都绽放出来了。

杨洪顾不得问他家人指的都是谁,拱手一拜,然后撒腿就往宫城里跑。

永安宫城并不大,杨洪沿着石道一直向南,绕过两座小殿,便来到了高大巍峨的永安宫前。这座宫殿分为两层,四角的垂脊很短,重檐不是高挑而是垂低,这让整座宫殿看起来十分压抑,透着森森的不祥气息。它的形制,很好地反映了刘备困守在白帝城的心境。

快接近永安宫时,杨洪放缓脚步,调匀呼吸,抬眼望去。此时映入眼前的一幕,让他很多年后都依然记得清清楚楚。

在丹陛之下,简雍躺倒在地,双目圆睁望着天空,已然气绝身亡,而刘升之则倒在一根柱子旁,殷红的血迹涂满了半根柱础。马承半跪在地上,单手执刀,站在两具尸体之间喘息不已。他看到杨洪跑过来,没有说话,只是无力地嚅动了一下嘴唇,脸色有些煞白。

杨洪注意到,站在永安宫殿门前俯瞰这一切的,是一名男子。这男子白衣长髯,身材修长,如同一块璞玉被琢成了人形一般。

“季休。”诸葛亮温和地打了个招呼。

杨洪越过诸葛亮的肩膀,看到殿内停放着一副棺梓,天子正躺在里面,紧闭着双目,双手握着一把宝剑,两支大白蜡烛立在两侧,如同忠心耿耿的卫士一般。

“丞相,发生了什么……”杨洪觉得自己的力气彻底耗尽了,两条腿连迈上台阶的力气都没有。

“如你所见。天子驾崩,简雍将军悲痛过度,殉死棺前;其仆欲行不轨,马君侯为保护天子灵柩,出手击杀。”

诸葛亮轻轻一句话,将整起事件定了性。杨洪看向马承,后者勉强露出一丝苦笑,说他被陈将军抓走以后,是诸葛丞相派人把他领出来,带入宫中。

杨洪一听这话,立刻明白怎么回事了。简雍是中原派系硕果仅存的几个人之一,刘升之是主公的子嗣,他们两个都是诸葛丞相没办法下杀手的。诸葛亮把马承叫进宫里,就是为了借他之手用粗暴的方式破解这个难题。

斩杀老臣和皇室嫡子,这两件事都是犯了大忌讳的。即使这么做有充分的理由,但为了避免物议,做事的人以后也绝不可能获得什么高位,仕途被彻底堵死。马承确实履行了他的诺言,为了太子一条路走到了黑。

而诸葛丞相能承诺他的,估计就是马氏一族在益州的平安吧。杨洪记得马承在军中还有个叔叔叫马岱,马承这么做,等于是用自己的前程,换取马岱未来在军中的地位。

为了家族存续,马承真可算得上是苦心孤诣了。

这时候,诸葛丞相又轻轻叹道:“宪和真是太傻了。虽然天子去世,新君即位仍需这些老臣辅弼,他怎么连这点耐心都没有,就这么走了呢……”

杨洪抬起头,不知从哪里涌现出一股力量,促使他开口问道:“丞相,刘璋和简雍,这一切您都是在掌握中吗?”

丞相摇摇头:“不,我不知道。”杨洪看着丞相,后者的眼神清澈透亮,没有一丝作伪的神色。

“那白帝城的封锁和那则流言……”杨洪欲言又止。

“益州新附,陛下驾崩,不知背地里有多少不安分的人在筹谋打算。不把这些家伙引出来,以后陛下怎么能安心。把木棍上的荆棘拔光,才能握在手中。”诸葛丞相淡淡道。

杨洪豁然开朗。白帝城异乎寻常的举动,以及那则石破天惊的流言,全都是诸葛丞相和李严、陈到等人故意做出来的,好让那些怀有异心之人觉得有机可乘,一个一个跳出来。黄元、刘璋、刘升之,刘禅新君继位的隐患,就这么被一枚枚拔除掉。

这到底是诸葛丞相的计策呢,还是天子临终前的遗命?

杨洪没敢再问,他慢慢地走到刘升之的尸身前,蹲下身去看。那张脸如果仔细端详,还真的与刘备有几分相似。这个不幸的家伙大半辈子都颠沛流离,好不容易回到父亲身边,却落得这样一个结局。

可这又能怪谁?如果他安心隐居,以刘禅的性格不会对他做出什么决绝的事情来,可他偏偏听信简雍的话,来争这虚无缥缈的皇帝之位,可也算得上是咎由自取。

“季休,记住,从来没有什么刘升之。”诸葛丞相的声音从身后轻轻传来。

杨洪站起身来,吐了一口气。他把马承从地上搀起来,拍了拍肩膀。马承松开手里的刀,眼神复杂,其中有惊恐、有狠戾、有失意,还有一丝欣慰。

“以后的史官会怎么记录这一段呢……”杨洪问道。

“不设史官就是。”诸葛丞相毫不在意地说。

最后这句话杨洪并没有听见,他抬起头来,看到白帝城上空的江雾慢慢散去,显露出一片璀璨的星空。

夏四月癸巳,先主殂于永安宫,时年六十三。临终时,呼鲁王与语:“吾亡之后,汝兄弟父事丞相,令卿与丞相共事而已。”诏敕后主曰:“汝与丞相从事,事之如父。”五月,梓宫自永安还成都,谥曰昭烈皇帝。后主袭位于成都,时年十七。尊皇后曰皇太后。大赦,改元。秋,八月,先主葬惠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