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糜烂的王都(二)(第2/3页)

张煌哑口无言,半响后皱眉问道,“为何要跪?”

“因为彼乃士族。”佘稚解释道。

张煌一听顿时就糊涂了,要知道之前两名士族走来时,百姓仅仅只是低头站立目送,为何此次同为士族的马车驶来,附近的百姓就得下跪呢?

听张煌问起此事,佘稚解释道,“士族内亦分地位高低,像方才那两名士族,虽说仗剑行走,但观其身上服饰,却不像是士族嫡子一系;而方才那辆马车则不同,在雒阳内城行驶的马车,皆是名门巨富之家的要人,或家主叔伯兄弟、或直系子女,除此之外,哪怕是士族内的旁系族人,亦无资格在内城驾驭马车……在雒阳,你等首先要练就一双能分辨对方地位高低的眼睛,否则,别说在此立足,或许有朝一日连性命都难以保全。”

见佘稚说得这般危言耸听,黑羽鸦们本能地不相信,然而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却是一次又一次地令他们相视沉默。

就好比有一幕,张煌等人眼睁睁看着一所豪宅里的家仆端着一大桶的泔水(即准备倒掉的剩菜剩饭混合物)来到府邸墙门外,毫无可惜之意地将那明明只吃了几口的饭菜、或者大只的鸡鸭、大盘的鱼肉,尽数用来喂府上蓄养的家犬。而在街道的另外一头,一名年纪仅五六岁的寻常百姓家的女童,与其母牵着手,一边紧紧攥着另外一只手中那发干的白馍,一边用渴望的眼神望着那些正被那几只家犬疯狂抢夺的剩菜。

而让张煌等人更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待那几只家犬吃饱被牵到门房之后,附近的小巷里却奔出几名衣衫褴褛的人来,从地上拾起那些狗吃剩下的东西,大口大口地咀嚼。

“京师之内竟还有乞丐?”张煌望着那些衣衫褴褛之人,神色复杂地问道。

“乞丐?”佘稚轻哼了一声,压低声音说道,“那些人原本与你等差不多,有的是义军,有的是来雒阳谋生的浪客!”

“什么?”黑羽鸦们面色猛变,一脸难以置信。

而此时,那座豪宅的守门家丁也注意到了此事,抡着棍子来驱赶那些人,对其加以棍棒,而让黑羽鸦们感到悲哀的是,那些衣衫褴褛的人竟然施展出了刚体,任凭那些家丁棒打,只为了多吃一口狗吃剩下的东西。

[何其悲哀!]

黑羽鸦们心中不禁泛起一阵如同身受般的难堪。

“怎么会这样?”臧霸难以置信地问道,他无法想象那些明明掌握了刚体的家伙,竟然如此自甘堕落,与狗抢食。

佘稚望了一眼臧霸,淡淡说道,“习武之人要在雒阳出人头地,就只有两条出路。其一,有幸被召入北军或南军;其二,成为雒阳城中一些名门巨富之家用以看家护院的家院。反过来说,倘若这两条都不能办到……那就只能沦落为乞了。”

“难以想象……”太史慈眼中满是怒其不争之色。

似乎是猜到了太史慈心中的愤慨,佘稚低声说道,“人心中的志向、抱负,是会被磨灭的。那些人来初至雒阳的时候,想来腰板也是笔直的……”说着,他伸手在张煌后背的脊梁骨向下一划,口中继续说道,“可当意志被磨灭,骨气被抽去,那就再也站不直了……”

听得佘稚那意味深长的话,张煌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良久,张煌神色复杂地问道,“那些人会怎么样?”

佘稚似乎是注意到了什么,朝前努努嘴,低声说道,“你等自己看吧。”

黑羽鸦们闻言抬起头来,这才注意到前面街旁一旁迎面走来一队衣甲鲜艳的卫士,这一队卫士在注意到不远处几名家丁驱赶那几个衣衫褴褛之人的这一幕后,立即疾步走了过来,将那几名佘稚口中所说的原义军义士,全部抓捕了起来。

“王都之地,无讨食之民!”佘稚低声解释着那些卫士的举动缘由,尽管语气并无什么不对,但是张煌却从他的眼神中,瞧出了深深的讥讽之意。

[原来是这么个‘无讨食之民’啊……]

张煌心底亦忍不住讥讽着。通过佘稚的话与那些卫士动手抓捕的举动,他不难猜到,不是京师之地没有所谓的乞讨之民,而是这些人早已被抓干净了。

“他们会被杀掉么?”徐福不忍地问道。

“那倒不至于的。”佘稚摇了摇头,解释道,“那些人被抓走后,会由卫尉寺出面兜售给城内的名门巨富之家,为奴为仆……不过所得的钱财嘛,呵呵。”

“怎么会这样?”臧霸与太史慈露出了不忍之色。

出乎二人的意料,佘稚淡淡说道,“这也没什么不好的。那几个家伙的骨气早已消磨殆尽了,之所以继续躲在内城,无非就是奢望有朝一日能被世家看中收为家院而已。……皆是为奴为仆,有何区别?”

“他们就没想过靠自己的本事么?”陈到攥着拳头气愤说道。

佘稚微微叹了口气:“不是说了么,那些人的骨气,早已消磨殆尽了!……这就是雒阳,进一步九天云上,退一步无底深渊,两者仅一线之隔。……这座城池,不知挫败了多少满腔抱负的豪杰。”

“……”黑羽鸦们对视了一眼,皆看出了对方那沉重的心情。

府有喂狗之肉,庶无果腹之食,用这句话来注释雒阳内城的状况,恐怕是再恰当不过。尽管内城没有外城那样混乱,龙蛇混杂,需要许许多多的金吾卫不停地巡逻,威慑那些血气方刚的义士,叫他们明白并且遵行雒阳的规矩。但是,内城同样地也死气沉沉地多。如果说在外城张煌瞧见的是金吾卫那残酷的治安统治,瞧见的是庶民连自主选择表情也失去了自由的民之悲哀,那么在这里,在雒阳的内城,张煌所见识的便是绝对的阶级制度。

“走吧。”张煌长长吐了口气,他终于意识到,为何程普曾经说雒阳绝对不是一个他们应该去的好去处。但是,郭嘉却又建议张煌一定要走一趟雒阳,在雒阳寻找比起他那‘当一个锄强扶弱的大豪杰’更实际、更有利于天下的远大抱负。

[锄强扶弱,并不能根除百姓的真正疾苦。……去雒阳吧!见更多的事物,见更多的人,你就能领会的。]

这句仿佛回荡在耳边的郭嘉的建议,此时此刻张煌隐约已经明白了几分,但是对于日后要走的路,他却依然还是没有什么头绪。难不成推翻汉朝?这可是一桩几乎要与全天下人为敌的路啊。

张煌长长吐了口气。

接下来的路,黑羽鸦们的心情似乎都分外的沉重,或许是因为雒阳远不如他们所想象的那样美好。

那一幕幕于途中所瞧见的不平等的对待,让年轻的黑羽鸦们气地面色铁青。

不过他们的表情,却让边走边向他们灌输在雒阳的规矩的佘稚暗暗点头,心底嘀咕道:差不多该向这小子透露一些了,就在今晚吧,试探试探这几个小子。